风停了,火也熄得差不多。艾琳站在村口那半扇烧毁的木门前,脚边是散落的灰烬和断矛。她没有回头,直接说:“把伤员名单拿过来。”
彼得从身后递上一张皱纸。纸上写了十六个名字,七个重伤,九个轻伤。艾琳看了一遍,折好放进怀里。她往前走,穿过倒塌的栅栏,走向临时搭起的布棚。
棚子里躺着三具盖着布的尸体。艾琳走到第一具前,掀开一角。是李家的老三,脸上有烟熏的痕迹,右手还握着一块碎盾片。她轻轻把他的手放平,拿出随身的小本子,写下“李青山,阵亡,守南坡第三段”。
她抬起头,对站在门口的村民说:“家属来认人,每人领回一样遗物。不是为了留念,是为了记住谁没能回来。”
没人说话。一个女人走出来,跪在第二具尸体旁。她摸出死者腰间的水壶,抱在怀里。后面的人开始一个个上前。有人拿了刀,有人拿了布鞋,还有一个孩子拿了父亲缝在衣角的铜扣。
艾琳把每个名字和遗物都记下。写完最后一个,她说:“我们死了四个人。他们不是战死在冲锋时,是死在防线被压垮的瞬间。我们没守住节奏。”
人群里有人低头,有人咬嘴唇。一个年轻男人小声说:“可我们赢了。”
艾琳看着他:“赢了,但代价会再来。如果我们不改,下次死的就是你。”
她转身走出布棚,直奔仓库。彼得跟上来,低声说:“油罐只剩九个满的,三个半满。箭矢清点到一半,少了两百三十支。”
艾琳点头。她走进仓库,地上堆着烧焦的木箱和翻倒的架子。她蹲下,翻开一个残破的袋子,里面是空的。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想悄悄把一袋豆子往角落拖,被彼得拦住。
“打开。”艾琳说。
妇女犹豫,还是打开了。袋子里有半袋干粮和一小包盐。艾琳没骂她,只说:“现在藏东西,等于让全村人明天饿着打仗。你要吃,可以登记工分去换。但私藏,就是拆自己的墙。”
她转向其他人:“从今天起,所有物资进出,当场记进工分簿,挂在仓库门口。谁都能看,谁都能查。”
有人小声嘀咕,但没人反对。彼得带人重新清点,一组查仓库,一组入户核对储物点。每报一个数字,就有人在门外的大板上写下来。
两小时后,数据汇总。火油剩三成,箭矢剩五成,木材缺口够修二十米围墙。药草几乎耗尽,止血藤粉只剩一小罐。
艾琳拿着记录本,走到村中空地。那里已经摆好几张长桌,村民们陆续围过来。她站上石墩,说:“开会。说三件事:伤亡怎么来的,防线哪里出了问题,以后怎么防。”
一个老猎人站起来:“我觉得守得不错。敌人都退了,说明办法管用。”
另一个年轻人立刻反驳:“可他们差点冲进来!要是没有夜刃组烧了冲撞车,我们现在就是俘虏!”
两人吵起来。其他人也开始议论。有人说该加固墙,有人说该多挖陷阱,还有人提要派人去外村求援。
艾琳等他们说完,才开口:“东谷那次奇袭成功,是因为敌人没想到我们会绕后。但这不是常态。我们能赢,是因为火油回流道没被发现。可这条道只有十个人知道。万一这十人里有一个倒下,或者晚点引火,结果就不一样。”
她停顿一下:“侥幸赢一次可以,次次靠侥幸不行。”
众人安静下来。艾琳继续说:“第一,今晚起实行双岗巡逻,每班两人,路线不定时调整。第二,成立轮训小组,由彼得带队,每天带新人练两次阵型转换。第三,画一张‘薄弱点地图’,每天更新哪里需要加固、哪里视野盲区大。”
老猎人问:“那反击呢?光守不行。”
艾琳说:“反击的前提是活着。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勇气,是资源和时间。先活下来,再谈打出去。”
会议结束,人们散开做事。艾琳留在空地,看着大家搬木材、分工具。一个少年坐在角落,双手发抖。他昨天第一次杀了人,到现在没说过话。
艾琳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我第一次砍倒敌人时,整晚都在吐。”她说,“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我知道,从那天起,我的手再也干净不了。”
少年抬头看她。艾琳接着说:“但我不躲。我每天提醒自己,我为什么拿起刀。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让身后的人能活着回家。”
她站起身,对所有人说:“设一个静思角。就在布棚旁边。谁心里压着事,可以去坐。每天有人轮流守着听,不说教,只听着。”
没人笑,没人质疑。几个妇女主动去搬了两张矮凳,放了些水和布巾。那个少年慢慢站起来,走了过去。
太阳偏西,清点工作收尾。艾琳合上最后一本记录册,把笔插进腰袋。她站上高台,看到一群人正在修补东谷那段缺口。彼得走来,递上新画的防御图。
“陷坑今晚能挖完。”他说,“十个人轮着干。”
艾琳接过图,点点头。她望向村子四周。栅栏在修,火道在清理,伤员有人喂水,死者有人安葬。工分簿挂在仓库门口,风吹得纸页轻轻响。
她忽然问:“你觉得我们还能撑多久?”
彼得没马上答。他看向远处林线,说:“只要你不倒,我们就不会散。”
艾琳没再说话。她站在高台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处忙碌的身影。她的手指划过记录册边缘,那里有一道被火烧过的焦痕。
一只乌鸦从屋顶飞起,翅膀拍打声惊动了地面的灰。艾琳抬起右手,按住腰间的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