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的金属声响起后,艾琳没有动。她站在哨台最高处,左手缓缓抬起,做了个“静止”的手势。彼得立刻蹲下,手按在刀柄上,屏住呼吸。林子边缘那块灰岩再没动静,风刮过石面,带起一缕尘灰。
十分钟过去,她轻轻放下望远镜,低声说:“不是敌人夜袭,是风动石滚。”声音很轻,但足够让彼得听清。他点头,悄悄传令下去,双岗继续值守,不得出声。
艾琳走下哨台时天还没亮。她没回棚子,径直走向校场。几个新兵还在月光下练旗语,动作僵硬,旗子挥得歪斜。老兵坐在边上,眼睛盯着远处山线,手里握着矛杆,指节发白。
她没叫停训练,只站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手。所有人抬头看她。
“集合。”她说,“都来校场中间。”
村民陆续围拢,没人说话。有人低头搓手,有人反复摸武器。艾琳扫了一圈,看见陈大站在后排,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
“今天不演练。”她说,“也不讲敌情。我想请几位老兄弟说说,咱们是怎么打赢第一仗的。”
人群微微骚动。李根往前站了一步:“那天油罐只剩三桶,滚木也快用完了。”
艾琳点头:“你还记得陈大点火绳时说了什么吗?”
陈大咧了下嘴:“我说,烧不死他们,也吓死他们。”
有人笑了,笑声很小,但确实响了起来。接着王三开口:“那天我摔进陷坑,是猎户乙把我拽出来的。泥里全是血,可他没松手。”
“我们没退。”艾琳接过话,“因为每一步都比他们多想了一步。他们以为我们会怕,会乱,会自己垮掉。但我们没有。”
她看着新兵们:“你们现在累,紧张,夜里睡不着,这很正常。可你们知道最危险的是什么吗?不是敌人攻上来,是我们自己先认输。”
没人再低头。几个新兵挺直了背。
第二天上午,巡逻交接依旧沉默,但动作利落了许多。艾琳在校场边挂起一块旧木板,上面钉了几排钉子。
“今天下午,暂停全要素合练。”她在集会上宣布,“我要办一个‘守村记忆展’。谁想留下一句话,画一幅图,都可以。”
起初没人动。后来李三拿了块小木牌,刻了两个字:“为了娃。”他把牌子挂在钉子上。接着一个女人画了间歪屋顶的房子,门前有鸡在啄食。又有人写了“娘走前说,家在人在”。
艾琳从怀里取出自己的木牌,刻痕很深:“我不退,因为身后再无退路。”她把它挂在正中央。
中午饭后,校场空地摆上了靶子。艾琳组织投矛游戏,规则简单:闭眼投三次,命中靶心的人,家人能多领半瓢豆。
第一个投中的是个年轻妇女。她愣了一下,周围人鼓掌,她突然红了眼眶。艾琳走过去:“奖励归你,但你要分一半给旁边的人。”
妇女把豆子倒出一半,递给身边的新兵。那人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笑声在校场响起。有人开始喊名字打赌,有人教孩子怎么站稳脚跟。艾琳没参与,就坐在边上看着。彼得走过来递水袋,她摇头。
“这样管用?”彼得问。
“比骂有用。”她说,“人怕的时候,需要记住为什么 fighting。”
黄昏前,最后一个村民挂上木牌。二十多块牌子在风里轻轻晃。有的写“不想再逃”,有的画一家人吃饭的桌子。艾琳看了一遍,转身对彼得说:“今晚加一道命令。”
晚上换岗时,新口令传了下去:每夜轮休一人,在哨台讲一件过去的事,声音由骨哨接力传到各岗。
第一晚是王三。他站在哨台下,声音不大:“小时候冬天冷,娘熬野菜粥。米粒少,菜多,她总说,喝完这碗,明天就有力气了。”
故事很短。说完后,他抬头看了看艾琳。她点点头,把骨哨递给下一个岗。
夜深了,风又起。西坡方向有人影晃动。一名守卫立刻吹哨示警。艾琳起身就走,彼得紧随其后。
到了了望点,她举起望远镜。树枝被风吹得摇摆,影子投在岩石上,像人形。
她放下望远镜,转向报信的守卫:“你能看见影子,说明你醒着;你敢上报,说明你担着责任。这比什么都强。”
周围人松了口气。她接着说:“从今往后,每夜‘安心一刻’必须完成。轮到谁,就得讲一个真事。不准编,不准跳过。”
回到哨台,她靠在横梁边。下方校场,投矛的靶子还立着,木牌墙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远处传来断续的声音——今夜第二段“安心一刻”开始了,是猎户乙讲早年进山迷路,靠听鸟叫找到出路。
艾琳把斗篷裹紧。肩伤还在疼,但她没动。她的右手搭在骨哨上,左手握着记录本。本子最后一页写着:心理防线已稳,战备常态维持中。
彼得站在岗下,没问要不要休息。他知道她不会下。
校场边,两个新兵借着月光继续练旗语。老兵坐在旁边,一句句纠正:“上下是前进,横扫是压左翼,三短挥——是准备炸油罐。”
他们的动作慢慢变得整齐。
风从谷口吹进来,掀起草堆一角。艾琳抬眼看山脊线,那里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那边有人在看。
她没出声,只是将骨哨系牢。
西坡的树影又晃了一下。
一名守卫伸手去摸哨子。
艾琳抬起手,做了个“等”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