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微颤,指向那人背影。艾琳没有松手,也没有立刻下令射杀。她盯着那名敌兵在塌陷地缝中挣扎爬行的姿势——动作僵硬,左腿拖地,显然受了伤。他怀里紧抱的令旗一角被碎石刮破,银狼纹样在火光下只剩半幅残影。
她缓缓收剑,转头看向身侧的彼得。“放他走。”
彼得一愣,握斧的手收紧:“就这么让他逃了?”
“他跑不远。”艾琳声音低哑,像是砂石磨过铁板,“现在追,不如腾出手清战场。活着的敌人已经够多了。”
话音未落,她抬起染血的长剑,直指溃乱敌阵中央。“不许停!赶尽杀绝!”这一声喊出,几乎撕裂喉咙,却如刀劈开硝烟,传遍整个洼地。
村民精锐闻令而动。戊立即率弓手残部从高坡压下,三组轮射交替推进,箭矢专挑盾阵缝隙与后撤者的脚踝。彼得则迅速召集十二名轻装队员,分作三路:一路由他亲自带队,沿东侧缓坡包抄,驱赶残兵进入陷坑区;一路由老猎人乙带领,专司搜剿藏匿于沟壑中的散兵;第三路由铁匠比尔之子领头,负责收集兵器、马匹与可用物资。
艾琳站在小丘之上,右腿旧伤随每一次呼吸抽搐。她拄剑而立,目光扫视战场各处动向。一名村民刚夺下一杆长矛,便蹲在地上翻检敌尸腰囊,被戊厉声喝止:“战时不得私取战利品!违令者杖责!”那人慌忙起身归队。
她点头示意戊处置得当,随即下令:“弓手集中压制石桥方向!别让敌军在出口结阵!”
此时,溃军已成散沙。多数人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有数十人躲入西侧密林边缘的岩缝,企图藏身。彼得带人逼近时,林中传出几声短促呼哨,接着是金属撞击声——那是重甲兵在狭窄空间内相互磕碰的声音。
艾琳抬手制止进攻。“喊话,限他们十息内出林投降,否则放箭封口。”
彼得上前几步,吼道:“放下武器!走出林子!否则全数射杀!”
林中沉默片刻,终于有人踉跄而出,跪地弃械。随后陆续走出十余人,皆面带惊惶,无一人再举兵刃。艾琳挥手,命两名村民押送俘虏往村监方向先行转移,其余人继续推进。
追击深入三里。队伍抵达一处废弃石桥,横跨干涸河床。桥头堆满尸体,几名残存重甲兵依托断栏死守,手中长矛仍稳稳前指。
“绕不过去。”彼得回禀,“正面强攻会吃亏。”
艾琳眯眼观察地形。桥面狭窄,仅容三人并行,两侧陡坡湿滑难攀。她当即下令:“戊,带五名弓手封锁桥面,压制敌头阵。彼得,你带十人从下游浅滩迂回,等我信号再突袭。”
命令传下,弓手迅速就位。第一轮齐射压得守桥敌兵低头缩身。第二轮箭雨落下时,彼得已率小队潜至桥后。艾琳举起右手,猛然挥下。
弓手齐发第三轮,同时彼得带人自侧后冲出。守桥敌兵大惊,转身迎敌,阵型瞬间破裂。村民趁势以缴获的圆盾组成简易龟甲阵,步步推进。一名敌兵挥矛刺来,被盾牌格开,紧接着长枪自盾隙刺入,将其钉倒在地。
不到半刻钟,桥头肃清。敌兵或死或逃,仅剩三人跪地求饶。此战共斩杀近百人,缴获战马十二匹、长矛四十三杆、盾牌三十一面、皮甲十七副,另有两辆损毁但可修复的辎重车。
艾琳下令将战利品集中捆绑,由壮年村民轮流搬运。伤员先行撤离,由两名村民护送回村休整。她亲自走在队伍最前,右腿每迈一步都牵动旧伤,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但她始终挺直脊背,未让任何人察觉异样。
归途寂静。夜风拂过旷野,吹散残烟。村民们起初沉默前行,渐渐有人低声哼起山谣,随后歌声扩散开来。有人提议烧掉敌尸庆功,引来一片附和。
艾琳忽然止步。
她抬手,全队瞬间安静。
风从西北山道吹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不是脚步,也不是人声,而是马蹄踏地的余韵,极轻,极远,若非此刻万籁俱寂,根本无法分辨。
“熄火把。”她低声命令,“藏马匹,弓手上坡。”
众人迅速执行。火把逐一掐灭,战马牵入路边灌木丛。戊率五名弓手攀上左侧缓坡,伏于岩石之后,箭上弦,目视山道入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远处再无动静。
又过了片刻,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山道拐角——是己方斥候,背着信号旗,骑着一匹瘦马,正快步而来。
虚惊一场。
艾琳松开紧握剑柄的手,掌心已被汗水浸透。她转身面对队伍,声音不高,却穿透夜色:“胜仗易骄,死手捐可免,性命只有一条。今晚谁敢擅离岗位、饮酒喧哗,明日就去挖粪池。”
众人噤声,纷纷低头整理装备。
她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
队伍重新启程,气氛已不同先前。歌声消失,脚步变得谨慎。有人默默检查箭囊,有人加固肩上的矛杆。彼得押后警戒,目光不断扫视两侧林地。
行至村口土坡下方半里处,艾琳再次停下。
她抬头望向远处山村轮廓。灯火稀疏,岗哨依旧亮着火光。村口吊桥完好,守卫立于其上,未见异常。
但她没有放松。
右腿伤处隐隐作痛,像一根锈钉扎在骨缝里。她伸手摸了摸剑柄,确认它仍牢固地系在腰间。方才那一阵马蹄回响虽为误判,却提醒她:敌将虽死,联军未必退兵。灰岩堡南阁仍在,幕后之人尚未现身。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最后一段坡道。
身后,是疲惫却凯旋的队伍,驮着战利品缓缓跟进;前方,是沉睡般的村庄,静卧于夜色之中。
她走在最前,步伐缓慢却坚定。
当她的靴底踩上村口第一块青石板时,远处山脊的树影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支箭矢斜插在枯枝之间,尾羽漆黑,箭杆刻着细密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