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接过彼得手中的布条,指尖划过背面那行暗红刻字——“第七墩火未熄”。她没说话,转身推开指挥屋的门。木门吱呀一声撞在墙上,震落几缕积灰。她将布条按在案上,从内袋取出羊皮地图,摊开时边缘压住一枚铁钉。
“叫彼得进来。”她说。
脚步声很快响起。彼得站在门口,呼吸略急,脸上有未褪的疲惫。艾琳用炭笔在旧驿道位置画了一道横线。
“探子刚从西岭绕回来,”她声音平稳,“三百人,走的是官道废段,明日午时前必到村口。二十名重甲骑士居中,马蹄包布,没打旗。”
彼得喉结动了动。“我们的人手……不到一百五十。”
“我知道。”她提起炭笔,在山道隘口圈了个点,“‘石牙’组十人,带三倍弹袋,埋伏在这里。听叶哨第一声响动手,目标是马腿和领队。”
她又指向坡下密林。“长矛手三十人,藏在断坎后。等山道滚石落下、敌阵散乱时出击,逼他们往沟里挤。”
最后,笔尖落在西侧高地。“弓箭手十二人,分两组轮射。阿壮带队,占制高点,等第二声叶哨响再放箭。没有命令,不准露头。”
彼得盯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矛柄。“要是他们分兵呢?绕后?”
“不会。”艾琳收起笔,“他们要的是碾压,不是试探。三百人压过来,是要让我们看见自己有多小,多弱,然后跪下。”
她站直身体,解下外袍,从箱底取出皮甲。扣带早已磨毛,肩部缝了三层补丁。她一件件穿上,系紧每一处绑绳。
“传令下去,三刻钟内各队到位。饮水配给加倍,但不准生火。孩子和老人全撤进溶洞,入口封死。”
彼得没动。“万一……撑不住?”
艾琳系好最后一道护腕,抬眼看他。“那你现在就可以走。带着你的家人,往南谷小道去。十里村还有条暗渠通野林。”
彼得嘴唇颤了颤。
“但我不会走。”她说,“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赢一个不可能赢的仗。是为了让他们知道,踩死一只蚂蚁,也得留下脚印。”
她走出屋子,风迎面吹来。村口方向已有动静,几个民兵正搬运石块堆垒矮墙。艾琳径直走向旗杆,解下斗篷挂上去。粗麻布在风中翻卷,露出内衬上密密麻麻的针脚。
人群渐渐聚拢。新兵站在外围,有人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却仍飘进耳中。
“他们有重甲……我们拿石头能砸穿吗?”
“听说上次来的骑士,一剑劈开了整块门板……”
艾琳抽出短刀,刀刃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血珠滚落,砸在脚前泥土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想走的,现在走。”她说,“我不拦,也不记恨。你们救过伤员,搬过粮袋,都是村里的人。”
没人动。
她抬起手,血顺着指缝往下淌。“但我们不能再躲了。他们烧邻村,抓老妇,逼人当探子,现在大军压境,是冲着灭口来的。我们若退一步,后面就是孩子的坟。”
彼得突然上前一步,将长矛顿在地上。金属尾尖撞上青石,发出清响。他没看别人,只盯着地面。
接着是阿壮,扛着投石索走上来,站到彼得左侧。
老汤姆拄着拐杖从药屋方向慢慢过来,走到界石前停下。那是一块被农奴世代视作禁地的界碑,上面刻着早已模糊的领主徽记。他把拐杖靠在一旁,空着双手站定。
一人,两人,三人……越来越多的身影从四面走出,沉默地站到她身后。没有呐喊,没有宣誓,只有脚步落在土路上的声音,和兵器轻碰的微响。
艾琳没回头数有多少人。她只是将染血的手掌按在界石表面,用力一推。石头晃了晃,没倒,但她知道,它松了。
了望台上的铜管镜已经架好。她登上高台,举镜远望。西岭尽头,一道黄尘缓缓升起,像一条贴地爬行的蛇。马蹄声尚未听见,但大地的震动已通过木台传至脚底。
她放下铜管,转向身旁的传令兵。
“三声叶哨,山道先动;两声急响,坡下接应;一声长鸣,高地放箭。”她逐字说清楚,“错一次,全盘皆输。”
传令兵点头,握紧口边叶哨。
风更大了,吹得衣角猎猎作响。艾琳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尘土,嘴唇微启。
“该来的,终于来了。”
远处,第一匹战马的轮廓破开烟尘,铁甲反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