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镰的火星熄灭在潮湿的空气里,刀锋还插在木桩上,箭尾微微颤动。艾琳没有收回手,只是盯着西南方那道山脊线,仿佛能穿透雾气看见另一端的光。
六座烟墩的黑烟仍笔直地升向天空,像六根撑住天幕的柱子。唯独西南方向,本该燃起第七道信号的地方,一片死寂。
她终于抬手,将短刀拔出,擦净血迹,收回鞘中。
彼得从村道快步走来,脚步踏在湿石板上发出急促回响。他登上高台时喘着气,声音压得很低:“后山和村口的哨位都确认了,西南方向——没有火光,也没有哨音。”
艾琳点头,目光未移。
“会不会是……他们还没发现?”彼得问。
“不是没发现。”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老猎户临终前说‘他们……今夜……’,这不是猜测,是他听见了敌军动向。若邻村还活着,此刻也该知道危险临近。七座烟墩是我们三村共定的警讯,一旦点燃,必须全数响应。现在六起一缺,不是来不及,而是不能。”
彼得皱眉:“可山路难行,翻岭送信至少三日。”
“正因难行,才更不该沉默。”她转过身,直视他,“敌人要的是混乱。他们不怕我们备战,怕的是我们知道彼此尚存。如果邻村已被控制,或者遭袭覆灭,那这道沉默,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风从背后吹来,卷起披风一角。远处六道烟柱纹丝不动,像钉在天边的旗。
“你去安排。”她说,“召集两个人,要识路、稳重、嘴严。让他们换上旧商旅的粗衣,背空篓,带干粮,装作采药贩货的山民。”
彼得记下。
“不走元道。”她继续说,“绕北岭断崖的小道,避开所有开阔地。到邻村外五百步停下,只观察,不靠近。若有炊烟、人影、守岗痕迹,回来报‘平安’;若见残垣、焦土、尸臭,立刻以黑巾裹头折返。严禁入村,严禁与任何人交谈。”
“万一被拦?”
“就说迷了路,找错山口。”
“要是……他们已经不在了呢?”
艾琳沉默片刻。“那就说明,下一个目标,是我们。”
彼得喉头滚动了一下,没再问。
“去吧。”她挥了下手,“动作要快,但别惊动太多人。”
彼得转身下台,身影很快消失在村道拐角。
台下陆续传来杂音。有妇人抱着孩子站在屋檐下张望,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几个老人聚在井边,低声议论。一名年轻男子提着水桶走到半途,忽然停下,抬头望着西南方向那片无烟的天空,怔住了。
艾琳走下高台两级,在石阶中央站定。
“烟墩烧起来了!”她扬声说道,声音清晰传开,“不是因为敌人到了,是因为我们早知道了!”
人群静了一瞬。
“敌人想要什么?”她继续说,“想让我们慌,想让我们乱,想让我们互相猜忌。可现在烟墩全燃——除了那一处,其余六座都在回应!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还在,我们的规矩还在,我们的信还在!”
有人抬起头。
“他们最怕的,不是我们的弓箭,不是我们的火油,而是我们知道他们来了。”她顿了顿,“所以现在,谁也不许逃,谁也不许散。火在人在,信在路在。听懂了吗?”
井边的老者缓缓点头。抱着孩子的妇人低头安抚婴儿,不再张望。
她转向身旁一名少年:“你去告诉轮值的孩子们,从现在起,每半个时辰喊一遍口令——‘火在人在,信在路在’。声音要齐,要响,让全村都听见。”
少年应声跑开。
她又唤来一名守卫:“了望塔那边,辰时、酉时准时吹哨三次,模拟西南烟墩回应。不管有没有人听,每天两次,不得中断。”
守卫领命而去。
她重新走上高台,立于边缘,手按刀柄。视线扫过村落四周:东岭、北崖、南丘、西坡、中台、后山溶洞口、村口塔楼——六处烟柱仍在燃烧,灰白烟迹划破晨空。唯有西南方向,山脊如常,林木静立,毫无动静。
这不是意外。
她想起昨夜老猎户被抬回时,裤管上的毒血,箭尾的刻纹。小贵族家徽下的斜刃纹,不是试探,是宣告。他们不再掩饰身份,也不再拖延时间。
今夜动手。
那么邻村的沉默,要么是已失守,要么是被迫伪装。若是后者,对方可能已在村中布下眼线,等待我方反应。任何直接探查都会暴露虚实。
所以必须假戏真做。
她看向北岭方向。两名换好粗衣的村民正背着空篓走出巷口,低着头,步伐沉稳。一人手中拄着旧拐杖,另一人肩上搭着褪色布袋,看起来就像常年奔波山道的药贩。
他们没有走主道,而是贴着山脚,转入一条隐蔽小径。
艾琳目送他们身影渐远,隐入雾中。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高台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六道烟柱依旧挺立,但西南方向,依旧没有一丝火光升起。
她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收紧,刀柄纹路嵌进掌心。
远处,一只乌鸦掠过山脊,飞向那片寂静的林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