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鼓台边缘,艾琳已站在上面。她手中捏着一张揉皱的羊皮纸,是昨夜归村的采药人从镇口带回的消息——包税官败逃后,小贵族震怒,拔剑下令亲征。消息未提兵力,也未说何时到来,但艾琳知道,这一次不会只是十名民兵、几副铁链。
她将纸片摊开在木案上,旁边放着那截断裂的木矛。矛尖朝东,正对山脊线。
“这不是结束。”她的声音不高,却让围拢过来的村民停住了低语,“他们今晚清点战损,明日议事,后日便可能动身。我们打退了一次进攻,不代表能挡住第二次。”
有人低头踢着石子,也有妇人抱着孩子悄悄后退。一个老农开口:“姑娘,咱们打赢了,能不能歇几天?地里的苗该锄了,再拖下去,秋收难保。”
“打赢?”艾琳拿起木矛,指向南墙缺口处尚未完全修补的栅栏,“他们留下的是兵器和尸体,我们留下的,是伤员、空库和烧尽的火油。你们以为他们来是为了税?不,现在是为了面子,为了震慑。下一次来的,不会再试探。”
人群静了下来。
“我不要你们继续拼命。”她放缓语气,“我要你们学会一直防着。不是三天,不是五天,而是只要这片土地还归别人管,我们就得睁着眼睡觉。”
王石头拄着木棍走前两步:“训练还能维持,可人都分三班倒,谁种地?谁运水?孩子谁照看?”
“所以不能靠一时冲劲。”艾琳翻开手边的排班簿,“我要定规矩,把守卫、耕作、后勤都编进轮替。每五日一换:一组专责警戒与演练,一组主理田务与炊事,第三组休整待命,随时补缺。”
赵二河皱眉:“要是三组都出问题呢?比如敌人偏偏挑休整那五天来?”
“那就让每组都保持半训状态。”艾琳划出三栏名单,“每日晨间集训半个时辰,不论在哪一班,全员到场。哨位由青壮抽签轮值,少年记时传令,妇女统筹物资调度。火油棚重设双岗,了望台每日四次报平安。”
一名年长妇人摇头:“可外村怎么办?咱们这么弄,像不像……造反?教会若听闻,怕是要上报领主。”
“我们不提抗税,也不结盟。”艾琳合上簿册,“只说‘互助’。北岭多野兽,南坡常发山洪,各村都有难处。我们可以以‘换粮’‘共猎’为由,派信使去探路。先问问谁愿共享陷阱技法,谁肯交换草药配方。一点点来,不说破底牌。”
李三蹲在地上,用炭条画了个简单的路线图:“若真要联络,得走西谷小道,避开大道耳目。但路上有狼群,去年就有两个樵夫没回来。”
“所以不是立刻派人出去。”艾琳指着地图一角,“先准备。清点余粮,看看能匀出多少干饼做礼;查查库存布匹,能否缝几件厚衣赠人情。等信使出发时,手里得有东西,嘴上得有理由。”
“万一人家不愿搭理呢?”有人问。
“那就闭嘴回家。”艾琳直视对方,“我们不逼谁站队。但至少得让人知道,有个村子没跪下,也没烧成灰。”
短暂沉默后,王石头吐出口中的草茎:“我支持。我家那小子昨儿还在问,为啥打仗时他只能躲屋里。既然要长久防,就得从小教起。让他练投石,也算有个奔头。”
赵二河点头:“火油不能再堆一处。上次火星爬到尽头,差半步就炸了棚。我建议分三处藏储,一处在北坡洞,一处在旧磨坊地窖,最后一处在屋脊夹层。每日只取当日所需。”
“准。”艾琳记下,“由你牵头,今日就开始转运。李三配合,调两名可靠的人押运。”
老农又开口:“春耕误不得。若全心思放在打打杀杀上,冬天大家喝西北风?”
“所以才要轮替。”艾琳取出一张新制的木板,挂在公告柱上,“看清楚:第一组,甲字十一人,明日起负责主道巡防与早训带队;乙组九人,管东田翻土、引渠灌溉;丙组六人加两名少年,在村后劈柴、修缮工具。五日后轮换,顺序递推。”
她顿了顿:“每组设一名召集人,每日傍晚向我报进度。若有伤病或突发,提前一日申请调组。妇女组统管食粮分配,每人每月凭工时领薪柴一份、粗盐半斤。孩子满十二岁者,可自愿加入传令队,记半工。”
人群中响起议论声。有人点头,也有人仍面露犹豫。
“我知道你们怕。”艾琳放下笔,“怕累,怕饿,怕惹祸上身。可比起三年前榆河镇东村被屠满门,比起去年冬天那个冻死在沟里的孩子,我们现在做的事,是在抢时间。”
她指向火油棚遗址:“那里烧掉的不只是油,是我们活命的机会。如果我们现在松手,等来的不是安宁,是更狠的刀。”
一名年轻妇人低声问:“真会再来吗?说不定他们吃了亏,就不来了。”
“他们会来。”艾琳说得平静,“因为如果我们赢一次就能太平,那世上早没有压迫了。但他们低估了我们,所以我们还有机会——在他们准备好之前,我们也得变得更难打。”
终于,王石头走上前,在排班表下按下手印。接着是赵二河,然后是李三。其他人陆续围上去。
艾琳拿出陶碗,调好墨汁,逐一登记姓名与职责。阳光移过鼓台,照在她手背一道未愈的擦伤上,她没去遮,也没停下记录。
午后,三项决议正式确立:
一、训练与警戒制度化,维持每日操演,增设轮值哨岗;
二、启动物资盘点与补充计划,优先储备粮食、火油、药材;
三、筹备对外联络,以“民间互助”名义试探邻村态度,暂不提及结盟或抗税。
散会前,艾琳最后说道:“我们不做英雄,也不当顺民。我们只是想活着,并且有尊严地活着。为此,必须准备得比他们快一步。”
众人离去时,她留在原地,逐行核对排班表。名字密密麻麻,但她记得每一个背后的家庭、伤势与担忧。
她提起笔,在“应急支援”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划上星号。
天色渐暗,她走向住处,途中停下脚步,回望公告板。新贴的排班表在风中微微晃动,墨迹已干。
她转身,推开屋门,取出藏在箱底的纸片——“南岭三日后至”。凝视片刻,她将其折好,塞进腰带内侧。
窗外,少年们正在练习传令暗号,一声短哨接两声长鸣。这是新定的紧急集合信号。
艾琳坐下,铺开一张空白羊皮纸,蘸墨写下第一行字:“库存清单及补给路径草案”。
笔尖顿了顿,她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旧弓。弦已松弛,但她没去碰。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值夜的少年来报时。
她收回目光,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