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影退至林线之外,却未完全撤离。风卷硝烟掠过焦土,艾琳仍立于主道高台,右臂布条渗血,骨哨悬在唇边,指节发白。她未动,目光死死盯住北坡树影交界处的一道斜痕——那是昨夜暴雨冲刷出的沟槽,如今边缘有新踩踏的痕迹。
她吹响骨哨,两短音。王石头从南坡残墙后起身,肩头裹着染血布条,挥手召来五名还能行走的民兵。六人沿西溪火障区推进,脚步轻压焦土,避开断裂的陷坑横木。行至第三处燃烧包残骸旁,王石头蹲下,拨开灰烬,露出半截断刀与三具扭曲尸体。无人呻吟,无呼吸声。他抬手打出“清”的手势,带队折返。
回到高台下,王石头喘息汇报:“无活口,武器散落,未见旗号。”艾琳点头,转头看向了望台。疤脸汉子靠在歪斜的旗杆旁,铜镜边缘弯曲,手掌颤抖。艾琳举手三指上扬。他明白,强撑起身,用仅存的反光面三次扫向东方山脊——这是最终确认信号。
信号落定,李三动了。他瘫坐闸门旁,双手血肉模糊,长矛横膝。此刻他咬牙撑地,一寸寸站起,左臂吊在胸前,断刃插进脚边焦土,嘶声道:“我们……守住了!”
声音不大,却撕开死寂。
赵二河靠着石墩,手掌灼伤发黑,手中打火石仍未松开。他听见李三的声音,猛地抬头,将打火石高高举起,吼出一句:“火还在!家还在!”声音沙哑如裂布。
陈寡妇正扶一名少年伤员走向医棚,听见呼声,停下脚步。她左袖撕裂,纱布垫在腹伤少年身下已全红。她未语,只将少年轻轻放下,抬起双手,一下一下拍响。
掌声起初零星。一名老者拄拐站在废墟前,跟着拍手。接着是南坡幸存的弓手,一个接一个放下弓,拍掌。担架旁的妇人、抱着药箱的少女、守在火障点的民兵……掌声由点成片,终成雷鸣。
呐喊声随之涌起。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跪地叩首。孩童从掩体后跑出,奔向父亲。一名母亲扑在阵亡者身上痛哭,却被族人拉起,紧紧抱住。欢呼不是喜悦,而是压抑太久的释放,是确认活着的证明。
人群渐渐向主道高台聚拢。有人搬来一张烧焦边缘的木凳,放在高台前方。几双满是烟灰的手将它推到艾琳脚下。她低头看一眼,未推辞,右手扶台沿,缓缓踏上。
裙摆撕裂处随风轻扬,右臂布条仍在渗血。她立于高台之上,俯视众人。全场渐静,只剩伤者低哼与远处火堆噼啪。
她张开双臂,未提胜利,未言庆贺,只说:“每一个倒下的人,都护住了身后的土地;每一个站起来的人,都是山村的脊梁。”
话毕,万籁俱寂。
随即,一声呼喊自人群炸响:“艾琳!”
第二声接上:“艾琳!”
第三声、第四声……呼喊连成一片,震彻山谷。有人跳起挥臂,有人捶胸高呼,有人泪流满面。名字被一遍遍喊出,如战鼓重擂,如钟声回荡。
王石头默默退至高台侧后方,站定,手按腰间短斧。李三倚着长矛,坐在高台角落,嘴角微动,闭目喘息。赵二河仍靠石墩,打火石握在掌心,仰头望着高台上的身影。陈寡妇将最后一名伤员交给助手,转身望向高台,轻轻抚了抚耳边乱发。疤脸汉子被助手搀下了望台,行至人群边缘,抬头凝视,喉中发出呜咽般的气音。
艾琳走下高台,一步步走向医棚方向。她先停在一名少年旁,少年腿上缠布,眼神涣散。她蹲下,轻抚其额头,少年微微睁眼,嘴唇动了动。她未语,只点头,继续前行。
一位老者坐在担架旁,双手颤抖,盯着地上阵亡儿子的脸。艾琳在他面前停下,单膝微屈,握住他的手。老人抬头,眼中浑浊泪水滚落。她依旧未语,只将手握得更紧。
她走过每一处伤员聚集地,或驻足,或轻触,或颔首。没有安慰之词,没有承诺之语。她的存在本身,已是回应。
当她重返高台边缘,东方山脊已有晨光浮现。天边灰蓝渐褪,一线金芒刺破云层。她面向那光,背对复苏的村落,身影被拉长投在焦土之上。
她低声说:“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风拂过高台,带起她额前碎发。裙角挂在尖桩上,轻轻晃动。右臂布条滴下一滴血,落在脚边烧焦的箭杆上,缓慢晕开。
远处,王石头检查最后一段绊索,发现铁链松动,弯腰拧紧。李三睁开眼,伸手摸了摸身旁的长矛,确认它仍在。赵二河将打火石小心放入怀中,靠石墩调整坐姿。陈寡妇翻开空药箱底层,找出一小包干草粉,递给正在包扎的妇人。疤脸汉子坐在村口石阶上,助手递来水囊,他摇头,只望着高台方向。
艾琳未再言语。她站在高台边缘,目光越过废墟,望向山外未知的海平线。
一只乌鸦从北坡林线上腾空而起,翅膀拍打声清晰可闻。它盘旋一圈,向南飞去。
她抬起右手,骨哨抵唇,却未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