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海面推来,带着咸腥与湿气。艾琳的手仍按在腰后箭柄上,目光未移。那艘船的轮廓在晨光中越来越清晰,不再是雾中的影子,而是实实在在撞开浪花的木壳。
她转身,踏上钟楼旁的高台。脚下石板微颤,是守卫换岗的脚步。她没回头,只将磨光的铜片举到眼前,对准东方海天交界处的日光。反光扫过水面,黑点成群浮现——不止一艘,是七艘,呈扇形压向浅滩。船首旗破烂垂落,可那骷髅标记分明可见。
“敲钟。”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打谷场的寂静。
老妇人已握紧木槌。
“几响?”
“九。”
第一声钟音撞出时,西坡的疤脸汉子正蹲在火油布设点检查引火口。他猛地抬头,手里的铁皮灯罩“当啷”落地。第二声响起,他跃起就跑,一边挥手招呼巡逻队集结。第三声传到仓房,老匠人拄拐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把最后一筒甲字箭推进发射位,转身拖着腿往箭道边挪。
第四声钟音滚过洼地,赵姓青年正带人封死西侧通道。他一脚踩进泥坑,听见钟声立刻甩开肩上的麻绳:“埋罐!”两名青壮掀开土盖,将点燃火绒的铁罐塞入预定坑位,迅速覆土压实。第五声落下,他们已奔向弓位,脚印深陷在湿润的泥土里。
第六声钟音掠过医棚,李三正在清点物资箱。他手一抖,绷带滑出半截。第七声响起,他咬牙抓起火镰和备用矛头,一一摆到调度台前最顺手的位置。第八声震动钟架,老妇人满头大汗,木槌抬起又落。第九声余音未散,整个山村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静了下来。
艾琳站在石台最前端,取下墙边长弓背于身后。骨哨含入口中,左手搭在箭袋边缘。她没有再下令,也不曾后退一步。所有该做的事已在过去几天完成,所有该守的人此刻都已就位。
远处,第一艘海盗船撞上浅滩,船底刮过沙石发出刺耳声响。桨架吱呀转动,木桨破水而入。人影开始从船舷翻下,涉水登岸。为首者手持弯刀,肩披残帆,脚步稳健踏过泥滩。
艾琳的目光落在那人的右肩——那里挂着一枚铜扣,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她认得那种样式,三年前在北港见过,属于沉没的商船“海鹞号”。那是被劫掠后改作海盗标识的遗物。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舌尖抵住骨哨。
赵姓青年伏在土坎弓位,双手紧握长矛。他看见海盗队伍拉成一线,正沿着林道入口逼近。前方绊索隐蔽在枯叶下,滚木悬于斜坡顶端,火油点沿路分布。他知道只要一声令下,这些都会活过来。
疤脸汉子蹲在西坡掩体后,五名弓手已张弓待发。他盯着火油布设点上的红羽短枝,确认每一处都干燥无遮。他的手摸向腰间火镰,另一只手比了个手势:三指并拢,掌心向下。弓手们微微点头。
老匠人坐在箭道旁的小凳上,面前是打开的补给箱。甲字箭整齐排列,每支箭羽都经他亲手校直。他数着呼吸,等第一个伤员送来,或是第一支耗尽的箭筒送回。
李三守在物资台前,手指一遍遍划过绷带边缘。他腿上的旧伤隐隐作痛,但他没去碰它。他知道现在不能倒,哪怕只是坐在这里,也是一种战力。
海风吹动艾琳的衣角,发丝拂过脸颊。她没有抬手拨开。她的视线锁定林道入口,计算着距离、人数、行进速度。敌人尚未进入射程,但已无法回头。
第一队海盗踏入林道,脚步踩碎枯枝。一人踢到松动的石块,险些摔倒。他们开始放慢速度,左右张望。一名持盾者上前探路,靴底碾过一片干草。
艾琳的唇贴紧骨哨。
尖锐的哨音撕裂空气。
刹那间,左侧土坎猛然跃起人影,右侧灌木丛中弓弦齐震。绊索应声而断,前方三人扑倒在地。滚木从斜坡轰然砸下,正中队伍中部,惨叫未起便被闷响吞没。
火油点接连爆燃,火焰顺着预设沟槽窜出,封锁主道。海盗阵型大乱,有人试图绕行,却踩中陷坑,尖竹桩刺穿小腿。弓手们持续放箭,每一支都瞄准关节与未护之处。
赵姓青年从掩体冲出,率三名青壮堵住侧翼缺口。他挥矛格开一刀,顺势踹翻对手,立即退回弓位防线。疤脸汉子吼了一声暗号,西坡弓手改用散射,压制敌方增援。
艾琳始终立于石台前端,未发一箭。她的目光扫视战场,耳朵捕捉每一个异动。当第二艘船靠岸,更多海盗涌下时,她终于抽出一支甲字箭,搭上长弓。
弓弦拉满,箭锋指向新登陆者的前锋。
她松手。
箭矢破空而去,钉入一名海盗首领的左肩,将其逼退三步。那人怒吼一声,举起弯刀指向石台方向。
更多海盗调转目标,朝村口猛扑而来。
艾琳再次取箭。
老匠人见状,拄拐起身,将一筒新箭推至发射位。李三抓起火绒包,准备送往西坡补给点。赵姓青年重新稳住阵脚,矛尖滴血。疤脸汉子抹去脸上溅到的灰烬,低声下令更换火油引线。
海风卷着浓烟掠过打谷场,火油燃烧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第一艘船的残骸仍在浅滩晃动,木板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