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渐薄,脚下的小径从湿泥转为碎石。艾琳贴着礁岩边缘前行,布袋里的磨刀石紧抵腰侧,每一次呼吸都压得低。她数着心跳调整步伐,三步一停,耳中只有海浪拍打木桩的闷响。
前方码头轮廓浮现,歪斜的吊杆横在半空,几艘废弃渔船卡在浅滩。她伏下身,指尖触到一张破网,腐臭味钻进鼻腔。就在此时,东侧哨岗传来咳嗽声,一名守卫倚着火盆搓手,皮甲磨损处露出内衬麻布。
艾琳后退半步,从怀中摸出锈钥匙,在掌心划了一道。这不是用来开锁的,而是确认方向——村志中标记的备用通道就在主码头北角,靠近旧货栈。她缓缓挪动,借着倾倒的缆桩遮掩身形。
一道黑影从另一侧掠过,蹲在堆叠的木箱后。是持鱼叉青年。他抬起手,两指并拢轻点额头,示意已观察完毕。艾琳点头,两人同时向中央区域靠拢。
主平台立着一根粗木柱,麻绳缠绕至顶端。借着火盆微光,艾琳看清了那孩子的脸——补网妇人的女儿,嘴被布条勒住,手腕因挣扎泛白。女孩察觉动静,猛地抬头,瞳孔在蒙布缝隙间颤动。
持鱼叉青年比了个手势:三名守卫,一人巡边,两人守柱,武器为短斧与铁棍。艾琳回以两指轻叩布袋,表示准备突袭。青年摇头,伸手欲阻,却被艾琳避开视线,继续向前爬行。
她们在距平台十步处汇合。艾琳刚要起身,持鱼叉青年突然从怀里抽出一块布条,压在她手背上。布料陈旧,边缘磨损,中央绘着一个符号:斜十字穿过圆圈,末端微翘。
艾琳盯着那图案,呼吸一顿。这和铜牌背面的一模一样。
青年低声说:“我在林子边上捡的,藏了几天。那天你去地窖,我看见补网妇人和人交接布条……我就跟着,找到了这个。”
艾琳没说话,将布条塞进内袋。她的手指仍贴在磨刀石上,但动作慢了下来。
火光忽然晃动。海盗头目从货栈走出,披着染血的狼皮斗篷,右手握一柄带钩的短斧。他走到柱前,用斧背挑起女孩下巴,冷笑一声:“等你们很久了。”
艾琳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
“想她活命,”头目说,“你就自己走过来。一步错,我割开她喉咙。”
持鱼叉青年猛地拽住艾琳手臂。她没有挣脱,只轻轻摇头。
头目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艾琳脸上:“你是烧船的那个?胆子不小。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还留着她?”他拍了拍柱子,“不是为了换钱。是为了引你来。”
艾琳往前迈了一步。
“再动,她就没命。”头目将斧刃贴上女孩颈侧皮肤,轻轻一压,渗出血珠。
艾琳停下。她的视线越过头目肩膀,盯着那根绑绳的结扣——双环死结,需用尖物挑开。磨刀石够硬,但距离太远。
持鱼叉青年突然抬手,将布条高举过头:“认得这个吗?”
全场静了一瞬。
头目的手僵住了。他死死盯着那块布,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短斧缓缓垂下,离女孩脖子拉开半寸。
“你……哪来的?”他的声音变了调,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威胁,而是某种压抑的惊惧。
青年没回答。艾琳却上前半步,直视对方:“你们抽‘人税’,可想过自己也会被征?这标记不是命令,是催命符。”
头目咬牙:“闭嘴!”
“灰鹰团要的不只是人。”艾琳语速平稳,“他们要替罪羊。你们抓走的孩子,会变成他们的饵;你们杀的人,会算在别人头上。这块布条,就是清算的凭证。”
周围的海盗开始骚动。守在边上的两人互看一眼,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巡边的那人松开了握枪的手,低头看向自己衣领内侧。
头目怒吼:“谁准你们动!”
没人回应。
艾琳不再等待。她抽出磨刀石,弓身冲向木柱。头目挥斧拦截,但她早有预判,侧身避过锋刃,石头狠狠砸向绑绳连接处。粗麻纤维崩裂两股,尚未完全断开。
持鱼叉青年跃上平台,一拳击倒最近的守卫,夺过铁棍横扫另一人。艾琳再次挥石,第三击终于砍断绳索。女孩瘫软倒下,被青年一把接住。
“走!”艾琳喝道。
青年背起孩子,转身冲向码头东侧。艾琳断后,手中磨刀石滴着水,映着火光。
身后传来怒吼:“拦住他们!不准放走一个!”
可无人上前。几名海盗仍盯着地上飘落的布角,像是见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头目站在原地,手中紧攥那块残片,指节发白。
艾琳奔至芦苇丛边缘,回头望去。火盆还在燃烧,照出平台上一片混乱。头目没有追来,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上面沾了洗不掉的血。
青年喘着气,把女孩放低些:“她还有意识,嘴唇在动。”
艾琳凑近。女孩蒙布已被扯开,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
她说的是:“灯……还没灭。”
艾琳皱眉。这不是求救,也不是恐惧。像是一种确认。
远处海面,一艘巡逻船正驶离码头,船尾挂着一盏红灯,在晨雾中忽明忽暗。那不是黑牙团的标志。
持鱼叉青年突然抓住艾琳胳膊:“你看她手腕。”
艾琳撩起女孩袖口。内侧刻着一道细痕,形状与布条符号相同,但多了一道横线,像是被修改过的印记。
“这不是第一次被抓。”青年声音发紧,“他们给她做过记号。”
艾琳盯着那道刻痕,脑中闪过村志里的记载:“人税”并非随机抽取,而是按某种序列轮换。而这次,日期、地点、标记全部吻合。
她低头问女孩:“你还记得别的孩子吗?关在哪里?”
女孩艰难点头,吐出两个字:“北仓。”
话音未落,码头方向传来金属撞击声。有人敲响了铜钟。
头目站在高台上,举起那块布条,对着手下大喊:“按预案撤!封锁北线!谁也不准靠近货栈!”
命令下达得急促而慌乱,全然不像先前的冷酷统帅。
艾琳扶住青年肩头:“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是这块布背后的人。”
青年点头:“可现在,我们知道的太多了。”
艾琳望向村庄方向。雾已散尽,天边透出青灰。她们不能久留。
“先离开这里。”她说,“带着她。”
青年背着女孩踏入芦苇深处。湿泥吸住鞋底,每一步都留下清晰印痕。艾琳走在最后,右手始终贴在布袋外,感受磨刀石的棱角。
风从海上吹来,卷起岸边灰烬。那块布条残片从头目指间滑落,打着旋儿飞向水面,被潮水吞没。
艾琳的脚步没有停。
她们穿过浅滩,进入一片矮树林。树根盘结处,有一截断裂的锚链半埋土中,锈迹斑斑。艾琳瞥了一眼,忽然蹲下。
锚链末端刻着同样的符号。
她伸手拂去泥土,指尖触到一道新痕——昨日还没有的。
有人在她们之前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