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走出谷仓,斧头垂在右手里,刃口蹭着腿侧。她没有回土屋,也没有走向村口或海岸,而是径直穿过空地,朝村中央那座老旧石磨走去。石磨盘边缘裂了一道缝,磨槽里积着昨夜雨水,映出灰白的天光。
她把断剑和铁叉并排放在石磨台上,金属碰石头发出短促一响。不多时,人影陆续从巷道口出现。老村长跟在最后,脚步仍沉,但不再犹豫。他站在石磨东侧,背对着低矮土屋群,目光落在艾琳脸上。
艾琳没说话,先用左手抓起断剑,抬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得见。锈迹沿着剑脊蔓延,护手歪斜,刃口崩了几个小口。她又放下,拿起铁叉,指着残缺的齿尖:“这就是我们能用的武器。”
人群静默。有人低头看自己的脚,有人攥紧了腰间的木棍。
“正面打不过。”艾琳说,“二十个人,有火枪,有链锤。我们冲上去,死得一个不剩。”
持鱼叉青年从人群后挤出来,脸色发青:“那你召集我们来干什么?听你说些早就知道的话?我们藏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听一个外人说‘要拼’就往前送命!”
艾琳看着他:“你怕火枪?”
青年冷笑:“谁不怕?一枪就能打穿三个人。”
“火枪最怕什么?”艾琳问。
没人答。
她从腰间解下磨刀石,放在掌心,缓缓转动。石面粗糙,边缘磨出一道光滑弧线。“湿、锈、堵。”她说,“火枪打不响,不是因为坏了,是因为扳机卡住。”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他们登岸后第一件事是进谷仓查粮。门轴如果涂了猪油,推门时力道会滞。那一瞬间,他们手里的火枪也会卡。”
人群微微骚动。
“猪油能让火枪失灵?”有人低声问。
“半息就够了。”艾琳说,“只要他们推门那一刹迟了半息,埋伏的人就能冲进去。近身之后,火枪比烧火棍还慢。”
持鱼叉青年皱眉:“你拿全村人的命赌半息?”
“我不是在赌。”艾琳弯腰,从怀里掏出炭条,在泥地上画出北滩轮廓,标出硬沙带位置,再画出谷仓平面,“他们走固定路线,只有一条路能上岸。我们就在谷仓设伏——门外摆散粮袋,泼水制造逃窜痕迹。他们贪货,一定会追进来。”
她在图上点出三个位置:“一组藏西墙麻袋堆后,主攻;二组守东墙缺口,切断退路;三组在后巷接应,随时替换。妇女孩子负责制造假象,青壮轮替出击。”
老村长蹲下身,盯着地面图看了很久。他手指顺着诱饵路线滑到陷阱中心,又移到伏兵位。“万一他们不进门呢?”
“他们会。”艾琳说,“他们以为我们只会交粮。可一旦发现粮袋散落、门没锁,就会觉得有机可乘。贪婪让他们冒进,冒进让他们犯错。”
“那要是火枪没卡呢?”持鱼叉青年追问。
“那就死。”艾琳直视他,“但我们不是现在就死,是在反抗中死。至少让他们知道,这个村子不是任他们进出的仓库。”
空气凝住。
老村长忽然伸手,一掌拍在石磨边上。声音不大,却震得铁叉轻颤。
“干。”他说。
众人一震。
持鱼叉青年盯着那块磨刀石,嘴唇动了动。良久,他低声道:“……我守东墙。”
艾琳点头,将炭条递给他:“你带两个人,熟悉位置,检查遮挡物是否牢固。今晚之前必须完成。”
青年接过炭条,转身离开。其他人陆续围上来,询问分工。艾琳逐一安排:补网妇人组织妇女准备散粮,拉绳少年负责传递信号,老村长协调各组轮替时间。
她最后看向村长:“猪油还有多少?”
“半陶罐。”老村长说,“够涂两扇门内轴,但外层只能薄擦。”
“集中涂内侧。”艾琳说,“尤其是门轴和锁扣。外层做伪装就行。涂得太厚反而可疑。”
“什么时候动手?”
“现在。”她说,“月未升,光线最暗。四人一组,动作要快。”
她带头走向谷仓,老村长提着陶罐跟上,持鱼叉青年和另一名村民随后。四人贴着墙根潜行,避开开阔地。谷仓后侧有一小窗,常年被麻袋挡住。艾琳轻轻挪开两袋陈麦,示意三人停下,自己弯腰钻入。
里面昏暗,气味混杂。她摸出火折子,吹亮一瞬,看清门轴位置。老村长递过陶罐,艾琳蘸油抹在右门内轴上,反复推拉测试阻力。油脂黏稠,涂抹均匀后,推门时果然发出轻微滞涩声。
“有效。”她低声说。
三人依次作业,左门、锁扣、铰链全部覆盖。完成后,艾琳最后一次检查,指尖沾油探入门缝,确认无滴漏痕迹。她熄灭火折,从窗口退出,重新堆好麻袋。
回到石磨旁,夜已深。村民陆续归位,各自检查装备。艾琳站在原地,没动。
“你不回去歇一会儿?”老村长问。
“还不行。”她说,“得有人盯第一班哨。”
“我去。”
“你去召集第二组,准备换防。”艾琳说,“这里我来。”
她没再解释,转身朝谷仓走去。老村长望着她的背影,最终点头,朝村东方向去了。
艾琳绕到谷仓背面,踩着堆放的柴垛攀上屋顶。瓦片残破,她小心落脚,蹲在屋脊处,俯瞰整片村落。夜风穿巷,吹动晾晒的渔网,发出细微摩擦声。
她从怀里取出磨刀石,握在左手里。石头冰凉,边缘已被磨平一圈。她用拇指摩挲着表面,目光扫向北滩方向。
远处海面平静,无船影。但她知道,十五将近,海盗不会迟到。
她右手抬起,食指抵唇,做出静默手势。这不是给任何人看的,是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从现在起,不出声,不动形,只等第一个脚步踏上硬沙带。
风掠过屋顶,吹起她额前碎发。她没去拂,只是盯着那条通往谷仓的小径,仿佛已经看见有人影逼近,伸手推门,门轴滞涩,火枪卡壳,半息迟疑。
那一刻,就是开始。
她将磨刀石塞回怀中,右手按在屋脊边缘。瓦片粗糙,磨得指节发红。她没松手。
北滩的沙带在月光下泛出微光,像一条伸向村庄的灰白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