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起伏渐缓,木筏随着退散的雾气漂向浅滩。艾琳站在前端,右手指向沙丘后方缓缓升起的一缕灰白烟柱,声音低而稳:“看那边。”她没有抬高音量,也没有回头确认是否有人听见,只是盯着那缕烟,直到它在风中微微摇曳,仍持续不断。
汤姆扶着断桨勉强站起,手肘抵住浮木接缝,眯眼望过去。科尔用袖口擦去眼角盐渍,视线模糊了好几次才看清方向。南靠在玛拉肩头,轻声问:“是……火?”艾琳点头:“有人生火,就有活人。”
伊恩喘息着开口:“也可能是海盗。”他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落进静水,“他们也会烧东西,会留痕迹引诱船只靠近。”他说完便闭上眼,额头抵在浮木边缘,呼吸沉重。
没人再说话。
艾琳蹲下身,指尖探入木筏边缘的夹缝,取出铁片。她没立刻动作,而是将铁片贴在掌心,感受那熟悉的棱角与冰凉。随后,她轻轻敲击前方浮木三下——短、短、短、长。这是“暂停推进”的信号。她低声说:“我们不急着过去。先看清楚。”
汤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可要是等太久,潮水把我们推远了怎么办?”
“那就再划回来。”艾琳说,“但现在不能冒进。我们走过火海,穿过毒雾,不是为了撞进另一个陷阱。”
阳光开始刺眼,照在湿漉漉的浮木上蒸腾起细小水汽。木筏随波轻晃,右侧被潮水推得微微倾斜。艾琳抬头扫视四周,礁石错落分布,浅滩延伸至沙丘脚下,远处植被稀疏,地势略高处隐约可见几道低矮轮廓,像是屋脊或围墙。
她转向科尔:“你还能撑住?”
科尔点头,左手按住肩头伤口,血已凝结成块,但皮肤泛红发热。“还行。”他说,“只要不动太快。”
“那就一起固定木筏。”艾琳爬到中央位置,指着左侧一块半埋于泥沙的礁石,“汤姆,伊恩,你们用断桨插进缝隙,卡住这侧浮木。我和科尔稳住另一头。”
四人合力,将断裂的桨杆一端插入海底泥沙,另一端绑在浮木节点上。艾琳亲自调整角度,确保木筏不会随流漂移。做完后,她踩上一块倾斜的浮木,借其高度半跪而立,一手搭在额前遮光,目光锁定村落方向。
烟柱有两处。
一处来自村落后方山坡,笔直上升,颜色稳定,应是灶膛里的柴火;另一处在海边,细弱飘忽,像是晒架残烬未熄。无旗帜悬挂,无船只停泊,无人沿岸走动。风从陆地吹来,带着一丝焦木味,却没有金属碰撞声或人语回响。
她回头对科尔说:“不像营地。”
科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没鼓声,也没喊叫。”
艾琳仍不动:“再等一炷香时间。谁都不准下水。”
南忽然咳嗽起来,身体蜷缩了一下。玛拉搂紧她,低声安抚。南抬起脸,声音虚弱:“我们就在这儿等死吗?我走不动了……连爬都快爬不动了。”
艾琳跳下高点,走到她身边。她撕下自己衣襟最后一块布,蘸了海水,为南擦拭额头。动作轻,但眼神坚定。“我也想吃,也想睡。”她说,“但我们已经看见烟了。这说明,路没断。现在差的,不是力气,是耐心。”
玛拉低声说:“可如果我们现在不去,会不会错过机会?也许他们能救我们……也许有药、有水……”
“也许有刀。”艾琳接道,“也许有锁链和地窖。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怕什么、信什么。贸然露面,只会让他们把我们当成威胁。”
她环视众人:“还记得货舱那天吗?我们以为钥匙是唯一的出路,结果门后等着的是火油桶和弓箭。这一次,我不想再被人堵在绝路上。”
汤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因长时间握紧浮木而发白。他喃喃道:“可要是他们真是普通人呢?种地的、打鱼的……我们躲着他们,岂不是白白浪费机会?”
“那就让他们先暴露自己。”艾琳说,“我们看他们做什么,怎么做事。一天不够就两天,两天不够就三天。只要他们生火、取水、出海,总会留下痕迹。我们不需要冲进去,只需要看。”
她站起身,望向村落方向,语气沉定:“我们现在最有力的武器,不是铁片,也不是断桨,是沉默。是藏在暗处的眼睛。”
众人默然。
伊恩睁开眼,看了艾琳一会儿,终于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太容易被希望牵着走了。刚才那一眼,我就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艾琳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向制高点。她重新踩上那块倾斜浮木,双手握住铁片横置膝上,目光始终未离村落。
太阳升高,热意渐浓。
她下令轮流警戒,两人一组。第一班由她和科尔值守,其余人靠在浮木间休息。玛拉为南盖上一块破布,汤姆闭目调息,伊恩仰面躺着,胸口缓慢起伏。
艾琳盯着远处。
风吹动沙丘上的枯草,一道影子掠过坡顶——不是人,是野狗或狐狸,很快消失。炊烟依旧,节奏未变。她注意到海边那处余烬旁,似乎多了点黑斑,像是刚堆放的鱼骨。
她低声对科尔说:“他们在处理渔获。”
科尔眯眼看去:“没看见人影。”
“说明他们不在岸边久留。”艾琳说,“或者,只在特定时间出来。”
“你觉得他们会发现我们?”
“如果他们往这边看,就会。”艾琳说,“所以我们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哪怕有蚊虫叮咬,也不能挥手。”
科尔点头,手臂垂下,任由汗水顺着肘部滑落。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日头偏西,光影拉长。沙丘的影子延伸至浅滩边缘,几乎触到木筏。艾琳仍未换岗,她让科尔去喝水歇息,自己继续守着。
远处村落的炊烟渐渐变细,山坡那处率先熄灭,海边的也慢慢消散。暮色笼罩海岸,气温开始下降。
汤姆醒来,爬到她身旁:“有什么变化吗?”
艾琳摇头:“没人出来,也没新的火光。但他们今天确实活动过。有生火,有处理食物,有走动痕迹。不是废弃之地。”
“那明天呢?”汤姆问,“我们明天过去?”
“不。”艾琳说,“再看一天。今晚可能会有人巡夜,或者收网归船。我们要确认有没有武装,有没有防御工事。要看清他们是不是真的‘普通人’。”
汤姆沉默片刻:“你觉得他们会收留我们?”
艾琳望着那片渐暗的陆地,没有回答。
玛拉扶着南挪到近前,低声说:“南体温在升。如果不尽快得到干净水和药,她撑不过明早。”
艾琳低头看南的脸,皮肤泛红,呼吸急促。她伸手探其颈侧,脉搏跳得又快又弱。
她转头对伊恩说:“你还记得管事提过的西海村落规矩吗?说有些地方不准外人踏岸?”
伊恩思索片刻:“他说过……沿海三村,见舟即焚,防海盗伪装求援。”
“那就是了。”艾琳说,“他们可能根本不会救我们。甚至会放箭驱赶。”
南突然睁开眼,声音微弱却清晰:“让我一个人去……你们留在船上。如果他们杀人,至少你们还能逃。”
艾琳按住她的手:“没有人会被留下。”
“但我们不能全赌上去。”玛拉说,“总得有人试试。”
艾琳看着她们,又看向科尔和汤姆。每个人脸上都有疲惫,也有期待。他们需要一个答案,但她不能给。
她只说:“我们已经看到了烟。这就够了。现在要做的,不是决定去不去,而是弄清楚怎么去。”
她站起身,再次登上高点。夕阳最后的光线映在她脸上,映出一道旧伤的轮廓。她握紧铁片,目光如钉。
木筏静静停泊在浅滩边缘,六个人影蜷缩在浮木之间。远处村落陷入昏暗,唯有沙丘背风处似有一点微弱反光,像是陶罐或金属片偶然折射了余晖。
艾琳没有移开视线。
她的右手缓缓收紧,铁片边缘嵌入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