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抠进船沿的木缝,掌心被碎屑划开一道口子。她没松手,借着下一个浪头抬起的瞬间,单臂发力,将身体拽上小船。船身一沉,随即晃了两下,稳住。她立刻跪行向前,膝盖压过潮湿的底板,伸手探向船尾接缝处——那里没有渗水,木料虽旧但未朽烂。她又摸到系绳的岩柱,用力扯了两下,绳结扎得牢固。
她回身望向海面。
那名农奴仍浮在水中,双手扒着船壳边缘,呼吸急促,嘴唇发紫。他试了第三次攀爬,腿刚搭上船帮就滑了下来。艾琳俯身,抓起舱底一根断裂的桨杆——半截橡木,断口参差,原本卡在石缝里,是科尔留下的备用件。她撕下左袖,布条缠住断杆根部,打三个死结,再把另一端甩向水中。
“抓住。”
那人抬眼,手指颤抖着伸过来。艾琳绷紧手臂,将他拖近船边。他用尽力气攀住,艾琳一手拽住布条,一手抵住他肩背,硬生生将他半边身子推上船。第二人是从右侧靠来的年轻妇人,几乎失去意识,艾琳只得再次翻出船外,跨坐在船沿,将她胳膊套进布条环扣,一点一点拉上来。最后一名能动的农奴自己攀住了船头,指甲崩裂,血混在海水里,被艾琳拽进船舱时已说不出话。
六人挤在不足一丈长的小船上,彼此靠着,喘息声重叠。有两人蜷缩在船尾,头抵着木板,不再动弹。艾琳没去查他们是否还有气息。她只盯着那根断桨,又扫了一眼四周——没有第二支桨,也没有备用的撑杆或帆布。风从西面来,正把船往礁石区推。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铁片还在指间,边缘卷了,沾着干涸的血和盐粒。她把它塞进腰带,然后解开外衣,扔给旁边发抖的人。“脱下来。”她对另一个人说。那人愣着,她重复一遍,声音不高,却像刀劈进冻土。三个人陆续脱下外衣,布料湿透,沉甸甸的。艾琳将四件衣服拧成一股粗绳,又拆了自己裤脚的一圈结实布边,裹住两根断桨的接合处,用铁片当锥子钻孔,再穿绳打结。拼接后的桨长约五尺,虽不匀称,但能持握。
她第一个下桨。
左手握前端,右手压后柄,逆着海流划了一下。船身偏转,避开一块露出水面的黑礁。但她立刻察觉吃力——桨杆太细,受力时微微弯曲,每一次划水都震得虎口发麻。她试了三次,发现只有在浪抬高船尾时发力,才能有效推进。她下令轮换:四人分两组,每组划十桨后换人,其余人用衣服兜着往外舀水。
船开始缓慢移动。
起初是歪斜地走,左右摇摆,像喝醉的人。艾琳站在船尾,一脚踩住伤者的大腿以防他滚落,另一脚抵住船帮保持平衡。她不断调整划桨节奏:“慢……慢……停。右桨再压一下。”她的声音低,但每个字都清晰。没人质疑,没人说话。只有喘息、水声、布条摩擦木桨的吱嘎声。
火光渐渐弱了。
燃烧的船体倾斜得更厉害,主桅彻底沉入水中,只剩零星火星在海面漂浮,像熄灭前的萤火。黑暗从四面合拢。海面变得难以分辨,天与水融成一片墨色。船随波起伏,方向开始漂移。
“我们往哪去?”
问话的是那个曾被她踹开手腕的农奴。他坐在船头,双手抱膝,声音嘶哑。“北岩壁后面是什么?有没有岸?会不会越划越远,最后……什么也找不到?”他抬头看艾琳,“你确定这船能撑到天亮吗?”
没人接话。
有人低头抠着船板,有人闭着眼假装睡着。恐惧在沉默中蔓延,比海水更冷。艾琳没看他,而是缓缓抬起头。
夜空裂开一道缝隙,云层散了些。她一眼就找到了那颗星——不高,也不亮,但在西北方向的天幕上,稳定地悬着。小时候父亲教她辨认方向,说:“只要找到它,你就不会丢。”那时她在自家庄园的阳台上,穿着丝绸裙子,手里捧着一杯温牛奶。如今她浑身湿透,肩胛骨疼得像被钉子贯穿,可那颗星还在。
她抬起右臂,指向北方。
“跟着那颗星。”她说,“它不会动。”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人眯眼,有人点头,有人终于松开了紧攥的拳头。艾琳收回手,重新握住拼接的桨杆。她下令调整航向,右桨加力,左桨微调。船头慢慢转向北偏东十五度,切入海流的侧面。
划了二十桨后,她让一组人停下休息。自己接过桨,继续划。她的动作不再追求速度,而是稳住节奏,每一桨都尽量深插进水里,再平缓地拉回。船身平稳了些,不再左右晃荡。她注意到,风向略有变化,西风减弱,转为西南。她低声告诉下一组轮换的人:“等会右桨多用三分力,别让船被压回去。”
又过了片刻,船驶出礁石区,进入开阔水域。海浪变大,但方向一致。艾琳站在船尾,目光始终锁在那颗星上。她知道,只要星不动,方向就不会乱。
突然,船身一震。
不是撞上了什么,而是底部传来闷响,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所有人僵住。艾琳立刻蹲下,手探向船底缝隙。水没渗进来,但船轻微倾斜了一瞬,随即恢复。她抬头扫视海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她没出声,只是把桨交给了下一个人。
自己退到船头,捡起那根断桨的残件,握在手中。她蹲在最前方,背对着同伴,双眼紧盯前方水域。海浪起伏,映着微弱星光,水面像铺了一层碎银。
她的右手慢慢移到腰带,摸到了铁片。
船继续向北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