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刚从腰后的布包上移开,指节便僵了一下。昨夜藏进裙衬的布片还在,紧贴肋骨,边缘硌着皮肤。她没停下脚步,继续朝粮仓走。晨雾裹着寒气钻进袖口,但她已习惯这种冷。脚下的石板路比昨日更沉,每一步都像踩在冻土上,膝盖深处泛起隐隐的酸胀。
粮仓门口站着管事,手里拿着登记簿。他抬眼扫了她一下,没说话,只用笔尖点了点堆在门侧的麻袋。那些袋子垒得齐墙高,结扣朝内,绳头剪齐,和前日她在厨房后巷看到的一样。她走上前,弯腰抱起一袋,重量压上肩胛的瞬间,肌肉猛地抽紧。她咬住下唇,稳住重心,按老仆教过的步法,七步一停,轻咳一声,再走。
第一趟来回,她的呼吸还算平稳。可当第二袋扛上肩时,麻绳磨过左肩旧伤,火辣感窜上来。她没出声,只是把布片一角悄悄扯出,塞进嘴里,用牙齿压住。那粗糙的布纹抵着舌根,带来一点实在的知觉,好过让痛蔓延到脑里。她低头走路,目光落在前方地砖的接缝上,数着步子,也数着麻袋捆扎的细节——每一排的绳结方向是否一致,有没有松动的迹象。这些她都记下来,不是为了谁检查,而是怕自己一旦分神,就会被身体的叫喊吞没。
第三趟走到半路,风从粮仓缝隙灌进来,吹得她胸口发紧。她停下来靠住一垛粮袋喘气,指尖触到脸颊,沾了灰,还有一点湿。不是汗,是眼角渗出来的水。她没擦,只抬头看天。云层低垂,光从灰白中透下来,照在仓库铁门上,映出一道斜线。她盯着那道线,直到心跳缓下来,才重新扛起麻袋。
回到内仓卸货时,厨师在旁清点。他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动,但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自己的动作慢了,肩膀歪了一下,可没洒出一粒粮。她退到一边,等下一令。远处有仆役推车过来,轮子碾过石板,声音闷重。她站在原地,手垂在身侧,掌心发烫,指节发硬。
午后,厨房突然传来急促的铃声。一名杂役跑来,说是炉火不稳,急需干柴。管事翻了名册,点了她的名字。她没应声,转身往劈柴场走。
后院的柴堆前摆着一把斧头,铁柄冰凉,握上去像攥着一块死铁。她试了两下挥动,手臂就震得发麻。她调整站姿,双脚分开,模仿厨师劈柴时的节奏——先蓄力,再落斧,尽量用腰背带动,减少手臂负担。第一根木头裂开时,掌心已经起了泡。第二根下去,泡破了,血混着木屑黏在斧柄上。
她停下,用袖口蹭了蹭手,又继续。每次抬斧,肩胛的伤口都被牵动,像有针在里面刮。她低头看袖中露出的一角布片,默念:“我能看清两边……就不能倒下。”这句不是老仆说的,是她从昨夜那番话里抠出来的意思。她不知道对不对,但此刻只能信这个。
太阳偏西前,她劈完了规定数量。杂役来收柴,她站在原地等指令。手抖得收不拢,她就把手指一根根掰直,再用力攥成拳。血从指甲缝里渗出来,滴在脚边的碎木上,很快被灰尘吸干。
管事又来了,手里拿着新的任务单。他看了看柴堆,又看了看她,最终还是把纸递了过来。今晚要补运一批冬粮进内仓,三趟,限时一个时辰。她接过纸,指尖划过墨迹,确认字迹清晰,然后折好塞进衣领夹层。
她走回粮仓,路上脚步越来越沉。膝盖像是被什么东西顶着,弯下去容易,抬起来难。第四趟扛袋时,她差点没站稳,麻袋滑了一下,全靠肘部顶住才没摔。她喘着气,把袋子重新扛好,继续走。第五趟中途,视线忽然模糊了一瞬,眼前地砖的接缝晃成了波浪。她停下,闭眼两息,再睁眼,强迫自己盯住前方七步外的火把架——每隔七步一盏,高度一致,火焰倾斜方向相同。这是她能抓住的东西。
最后一趟进内仓,她几乎是拖着袋子挪进去的。卸货时,膝盖一软,整个人靠在了门框上。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混着尘灰,在脸上划出几道黑痕。她没伸手去擦,只用袖口蹭了蹭嘴边的布片,确认它还在。然后她慢慢直起身,把布片重新塞紧,贴回肋骨下方。
她站在粮仓门口,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着。远处厨房的灯亮了起来,有人开始呼喊值夜的名单。她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到,却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
脚落地时,左膝轻轻打了一下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