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轻微晃动,浮木边缘的绳结在水波里一沉一浮。艾琳的手指搭在木板裂缝上,指尖触到一丝异样的松动。她没动,只将呼吸压得更浅。
科尔的膝盖微微抬起,手臂肌肉绷紧。艾琳用脚尖轻点他小腿,一下,两下。科尔睁眼,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水面。
水下传来低频震动,像是巨物贴底滑行。南的肩膀突然一抖,整个人向侧倾去,绑绳卡进浮木缝隙,发出“咯”的一声脆响。
“按住她。”艾琳声音极低,却像铁片划过木头。
科尔立刻伸手扣住南的肩胛,另一只手拽紧连接绳。汤姆也醒了,本能地缩身靠向内侧。伊恩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被他自己咬住。
黑影从木筏下方猛然上冲,撞击声闷如擂鼓。左侧浮木翘起半尺,连接处的麻绳崩断一根,碎屑溅入水中。南的一只脚已悬空,脚趾抽搐着拍打水面。
艾琳翻身跪起,左手撑住倾斜的木板,右手探向腰间。铁片还在,但不够长,刺不穿皮肉。她盯着水纹扩散的方向,判断鲨鱼正绕回右侧。
它回来了,而且不再试探。
第二击来得更快。整片水域翻涌,木筏剧烈晃动,玛拉的身体滑向边缘,被伊恩一把抱住。汤姆扑上去压住另一头,嘴里溢出嘶哑的吼声。
艾琳抓住一块断裂的浮木残片,猛地砸向水面。三下,四下。水花炸开,震荡传开。鲨鱼短暂退却,但很快又逼近,鼻尖破水而出,露出锯齿状口裂。
月光斜照,艾琳看清了它的左眼——一道撕裂伤横贯眼睑,皮肉翻卷,瞳孔浑浊发白。这伤是她之前掷木片时留下的。它记住了痛,也记住了她。
动物不会忘记伤害它的来源。
“它怕动静,也怕光。”她低声说,不是解释,是确认。
科尔抬头:“怎么打?布条都湿透了。”
艾琳没答。她低头看自己衣襟,右角还干着。那是她白天刻意护住的最后一点干燥布料。她扯下那块布,又从脚边摸出一颗拇指大的石子——昨天固定绳结时顺手捡的,一直没扔。
她把石子包进布里,用牙齿咬住布角,双手打结。布条太短,只能缠两圈。她咬紧牙关,再绕一圈,舌尖尝到血腥味。
这时,鲨鱼第三次冲撞。右侧浮木直接抬离水面,连接绳连断两根。木筏开始解体。
“拍水!”艾琳低喝,“一起。”
科尔率先举手猛击水面,啪啪作响。汤姆跟着拍,伊恩颤抖着举起手,南也机械地抬臂。五个人同时制造噪音,声音虽弱,在死寂海面却格外清晰。
鲨鱼迟疑了一瞬,绕行速度减缓。
艾琳伏低身体,藏在众人影子里。她估算距离,等鲨鱼游至侧前方,露头瞬间,左眼朝向木筏——就是现在。
她甩出手。
布包划出弧线,正中左眼旧伤。
“啪!”
不是木片击水的脆响,而是钝物砸中血肉的闷声。鲨鱼整个头部猛地一偏,随即疯狂翻滚,尾鳍掀起浪墙,水柱高高溅起。它在原地打转,脊背撞上浮木,发出沉重撞击声,然后骤然下沉,黑影迅速消失在深水里。
没人说话。
木筏静止,随波起伏。断裂的绳索垂在水中,轻轻摆动。
过了许久,汤姆才缓缓放下手。他的掌心全是裂口,渗着血丝。伊恩突然抽搐起来,肩膀剧烈抖动,眼泪混着海水往下淌。
“它还会回来……”他喃喃,“它不会放过我们……”
玛拉在中央位置咳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南仍抓着浮木边缘,指甲嵌进木缝,指节发白。
艾琳慢慢坐回原位。她脸上沾着海水和血,分不清哪是伤口,哪是盐渍。她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动作很慢,像是在清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然后她抽出铁片,放在掌心。
刀刃已经钝了,边缘卷曲。她用拇指推着它,在皮肤上划出一道浅口。血珠冒出来,顺着掌纹往下流。
她把手伸向水面,让血滴落。
一滴,两滴。
血丝在海水中散开,像墨汁化进水里。
“它要是敢来,”她说,“我们就让它尝尝更多疼。”
没有人回应。但伊恩停止了哭泣。汤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握紧。科尔靠回木板,闭上眼,可肩膀不再僵硬。
南终于松开一只手,缓缓移到胸前,抱住膝盖。
艾琳收回手,把铁片重新塞进衣内。她靠着浮木边缘坐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玛拉的脸色灰暗,呼吸浅而急促;科尔的嘴角有干裂的血痕;汤姆的双手仍攥着那截布条,没松;伊恩蜷成一团,眼睛闭着,但睫毛在颤。
她抬头望向前方。
北星依旧悬在那里,冷而遥远。
她知道鲨鱼可能还会回来。也可能不会。但她也知道,刚才那一击,不是侥幸。她看清了它的弱点,利用了它的记忆,用最小的代价换来了最大的威慑。
这不是逃,是反制。
夜风微起,吹动残破的衣角。木筏随着洋流缓缓前行,断裂的绳索拖在水里,像一条未愈的伤疤。
艾琳靠在浮木边,眼皮沉重。她想闭眼,但不敢。她强迫自己盯住海面,盯住那片漆黑深处。
忽然,她察觉脚边浮木又有震动。
很小,几乎难以察觉。
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右手悄悄移向腰间,握住铁片。
震动持续了三息,然后消失。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仍没松开。
远处,一道细长波纹悄然划开水面,朝着木筏方向缓缓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