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霎时笑倒,王嬷嬷揪着丫鬟耳朵往外走:这也值得?独留黛玉僵坐椅上,连耳垂都红透了。
隆佑帝既已钦定这门亲事,旁人再有异议也是徒劳。
众人神色复杂地望向林黛玉,她却愈发垂首,额头几乎抵至胸前。
终于,林黛玉再难忍受那些揶揄的目光,抬手挥退众人:“既无要事,何必聚在此处看我笑话?都散了罢!”
“稍后父亲与岳大哥必来议事,两位姨妈留下,其余人且退。”
众人嬉笑着被逐出门外。
不多时,翁婿二人回府,行至正院门前。
林如海刚跨过垂花门,忽又退回,蹙眉道:“不如去书房商议。”
岳山迟疑道:“可要唤林妹妹同来?此前诸多线索皆由她察觉,或可再献良策。”
林如海负手而立,肃然道:“安京侯莫非离了小女便难断案?外务纷杂,何须她一闺阁女子插手?你我二人还不足以定夺?”
岳山低首:“兄长所言极是。只是先前在沧州办案时,林妹妹确实……”
“够了!”林如海打断道,“旧事休提,先议正事。”
这番耽搁已惊动房内的林黛玉。她推门而出,见二人立于檐下,不由嗔道:“外头风起,为何不入内说话?”
避无可避,林如海只得踏入房中,岳山亦默然随行。
经过林黛玉身侧时,岳山忍不住抬眼相望。那双含情明眸如秋水潋滟,远山眉黛似新月清辉,总能抚平他心中波澜。
此刻的她却面染红霞,唯见梨涡浅白。
察觉他的目光,林黛玉睫羽轻颤,却仍紧随其后落座。
林如海连饮数盏茶压下烦闷,未曾留意二人眼波流转。
林黛玉理裙而坐,率先问道:“岳大哥,圣上赐了何物?”
“紫貂裘一领,龙团胜雪十饼。”
她略一思忖:“昆山紫貂配蜀锦,龙团胜雪乃宋徽宗时名茶。一衣一茗,陛下是要父兄慎查此案。”
岳山未答,林如海亦叹息。
她又问:“今日可寻得新证?”
林如海道:“鲍家祖宅与掌柜家中皆搜出旧盐引,罪证确凿。”
“如此天衣无缝,反倒惹人生疑。”
“未见鲍志道供词便急于结案,岂是官场老手所为?”
岳山微微点头,“看来,背后之人对鲍家的盐商资格志在必得。”
“其他几家盐商的账目可有异常?”
林如海摇头,“尚未查出。”
岳山沉吟道,“眼下只能拖延,静候新的线索。”
“先前与林妹妹商议时,发现线索并不清晰,应当还有更明显的证据。果然,在鲍家祖地找到了旧盐引,恰好与柳管家的身份对应。”
“这印证了林妹妹的推测,接下来只需揪出幕后之人。”
林如海又道,“既然认定背后另有主使,鲍志道的安危便至关重要。”
“只要找到破绽,便能从他口中撬出更多线索。”
岳山点头,“先借年节暂缓此案,我再寻机入狱与鲍志道详谈,或许能有新发现。”
林如海叹息,“也只能如此,先过好这个年吧。”
事已至此,林黛玉向岳山轻轻招手,示意他出去。
岳山起身行礼,“既如此,我先告退。”
林如海神色凝重,仍忧心忡忡。
待岳山离开,林黛玉也欲告辞。
林如海忽然抬头,“等等,你们何时商议的案情?那些细节又是何时交给你的?”
林黛玉脚步一顿,回头笑道,“都是丫鬟传话,并未见面。”
林如海皱眉,“老实待在房里,要谈案情找爹爹便是,何必寻他?”
“上元节已许你出门,还不知足?”
“半点不像你娘,毫无姑娘家的矜持。”
林黛玉无奈,“好,听爹爹的。”
林如海这才放心。
两位姨娘暗自摇头。
……
“劳烦通传,属下柳湘莲、赵颢求见侯爷。”
盐院衙门前,夕阳映照两名男子。
柳湘莲腰佩宝剑,面容俊美却隐含锋芒。
赵颢一身黑衣,筋肉虬结,九环刀随步伐铮铮作响。
二人气势逼人,守卫不敢怠慢,迅速通传。
片刻后,岳山大步而出,笑意朗然。
二人抱拳,“侯爷。”
岳山未扶,反揽住二人肩膀,显得格外熟稔。
“双屿岛之战多亏二位相助,快过年了,不如来扬州与沧州军团聚,共度佳节。”
“今日正好,扬州夜市到除夕就歇了,咱们去街上给弟兄们置办些年货。”
“好!”
三人结伴而出,穿过几条街巷,便融入了城中最为热闹的夜市。
扬州最繁华的夜景,莫过于秦淮河两岸。
贯穿城中的秦淮河,两侧粉墙黛瓦,古意盎然。
沿街酒旗招展,小摊飘来糖蒸酥酪的甜香,人群熙攘,喧闹非凡。
“侯爷,听闻扬州近日有大案,可需我们出力?”
柳湘莲斟酌着开口,本不想扫了岳山的兴致,但既已提及,便不好只顾玩乐。
赵颢亦点头附和:“六郎说得是,侯爷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你们刚到扬州便听说了此事,看来这案子传得挺广。”岳山轻笑摇头,“放心,有事自会告知你们。眼下先安心过年,案子不急在一时。”
“如今只差一个契机,只是这契机是等来,还是由我促成,尚需周密谋划。”
三人漫步赏景,闲谈间不觉行至一处转角,灯火辉煌,氛围与别处迥异。
独有一楼前围满人群,驻足观望,不肯散去。
岳山本就是闲逛,见有热闹更不会错过,三人便凑上前去。
走近抬头,只见二楼窗边坐着几位身着石榴裙、肩披轻纱的姑娘,手执彩带,笑唤楼下宾客。
人群中不时传来争执声,岳山这才明白此处是何地。
三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站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很快引起了 的注意。
“客官,看您面相就不是本地人,可要来玩玩?我家的姑娘可是这条街上最水灵的,嫩得能掐出水来。”
“年节将至,价格也实惠。只要竞价胜出,无论一两还是五两,都能抱得 归,客官可要试试?”
岳山笑道:“你倒是会做生意,平日几两银子的事,年节反倒要竞价。当真只是一两五两?”
讪笑:“官人精明,物以稀为贵嘛。年节前客人多,姑娘却有限。”
“想与姑娘共度良宵,自然得争一争。看三位爷的打扮,也不差银子。若真有心,您说个底价,待会无论叫价多少,都按原价算,如何?”
岳山前世办案无数,对这般阴阳手段极为敏锐,当即察觉其中蹊跷,不由沉思。
见客人迟疑, 堆起笑脸,又转向柳湘莲与赵颢套近乎。
柳湘莲眼尾轻挑,示意赵颢支开旁人,随即凑近岳山身侧低声道:侯爷,我二人江湖浪荡,来此 作乐倒也寻常。可您金尊玉贵,实在不该踏足此地。
况且扬州地界,哪件事能瞒过巡盐御史府?您即将大婚,若为体恤我二人来此沾染风尘,传出去多有不便......
赵颢亦点头附和:侯爷,六郎所言极是。这等腌臜地方,我看着也膈应。
岳山忽觉灵台清明,从方才的对话中窥见破局关键。耳畔二人仍在絮叨,他失笑摇头:你们当我是什么人?
这等秦楼楚馆的庸脂俗粉,岂能与我房中侍女相较?他掸了掸衣袖,我岳山岂是那等纨绔子弟。
二人面面相觑:那侯爷为何......
岳山按住他们肩头:前巷有家酒楼,去订几桌年节宴席,账记在我名下。说着已翻身上马,盐院衙门尚有要事,这里交给你们了。
马蹄声渐远,只剩柳赵二人呆立街口。
侯爷说的谋划......
定是私盐案无疑。
赵颢望着青楼描金匾额,嗤笑道:侯爷当真了得,站在烟花之地门前竟能参透玄机。
恰在此时, 扭着腰肢回来,见少了位贵客,满脸惋惜:方才那位爷......
柳湘莲淡淡道:回府了。
突然恍然,拍腿叹道:可惜了这般俊俏的官人,竟有隐疾不能尽兴!二位爷可要......
话未说完便被喷笑声打断。赵颢冷下脸:好大的胆子,可知方才那位是谁?
......
岳山策马疾驰,思绪如电。阴阳账目之法,恰是洗脱黑钱的绝妙手段。青楼这等藏污纳垢之所,正是赃银上岸的绝佳掩护。
私盐案表面是蚕食鲍家,实则幕后 积聚的银两已多到无处安放。唯有取得总商身份,这些黑银才能见得光。
恭迎侯爷回衙!盐兵抱拳行礼。
岳山颔首:林大人可在?
“侯爷请直接去正堂寻人,若不在堂上,可往书房看看,林大人今日未曾离府。”
“好。”
……
书房内,
林如海搁下案卷,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
盐务动荡总让盐院的差事越发繁重,两淮肩负大昌半数供给,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
两位姨娘一左一右侍立身侧,一个奉茶,一个研墨。四道目光如饿狼盯猎物般黏在他身上。
林如海头也不抬地接过茶盏,刮了刮浮沫浅饮,低吟道:“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白姨娘接过茶盏柔声道:“案子虽未结,却也猜得 不离十,老爷且宽心。”
周姨娘替他捏着肩膀附和:“姐姐说得是,年节将至,老爷该歇歇了。再说——”她压低声音,“姑娘的话,您总该听一听。”
这话正戳中痛处。林如海眉头拧得更紧:“从前玉儿离家时一步三回头,如今倒好,眼里只剩她那个哥哥!”
白姨娘眼波流转:“老爷可想过为林家开枝散叶?姑娘虽莽撞,理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