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双眼睛灼灼盯着,袭人虽红了脸,仍维护道:“许是读了的,我也不甚清楚。”
探春抿嘴一笑:“这屋里还有你不知的事?晴雯你来说,他到底读没读?”
晴雯本在角落拭尘,闻言只得转身讪笑:“确是翻过书,只是不让我们瞧内容。”
迎春、探春、惜春交换眼色,疑有蹊跷,绕过袭人直入内室。案头书册封皮明晃晃印着《西厢记》三字。
此书当时列为禁本,姑娘们虽未读过,也知是些风月故事,顿时羞红了脸。
探春轻啐:“偷看这等腌臜东西,还敢在老祖宗跟前卖弄,二哥哥的脸皮真真比城墙还厚。”
不多时宝玉慌慌张张赶来,连推带哄将姊妹们往外送。
“好妹妹们行行好,若叫老爷知道,我这腿定要折了。今日只当没瞧见,来日必有重谢。”
探春抽出袖中字帖晃了晃:“这是林姐姐差人送来的,你瞧这笔力,已有名家风骨。她总劝我们多读经史,兼习诗词,说唯有明理方能改命。”
心下暗忖:“林姐姐说得极是,岂能指望旁人?二哥哥这般荒废学业,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来。若我为男儿,必要苦读诗书,自立门户。”
宝玉接过字帖,心头愈发绞痛。
想着那谪仙般的表妹才情绝世,如今却困在岳府,不由泪落如珠。
“苍天无眼,为何不辨是非?”
……
岳府
城中流言四起,终是传到了高墙内。
较之荣国府的惶惶,此处倒显井然。
不见仆役慌乱奔走,更无趁乱偷盗之事,满府上下静若深潭。
林黛玉倚在厅中翻阅书卷,唯有倪妮蜷在门边小凳上,身子不时瑟缩,显是心神不宁。
黛玉搁下书册招她近前,指尖拂过她发凉的手背:脸色这般差,可是染了风寒?
倪妮绞着衣角嗫嚅:方才听厨娘们议论...说蛮族要攻到京城了。她忽然打了个颤,娘亲总说那些野人生啖小儿血肉,我...我连窗棂响动都怕。
傻丫头。黛玉捏了捏她鼻尖,你娘哄你听话的浑话也当真?有岳将军坐镇京城,便是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你。话音未落,槛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岳山披着夜露迈进厅堂,倪妮慌忙行礼时被他扶住:去歇着吧。待小丫头退下,他整个人栽进圈椅,额头重重抵在案几上。
黛玉执起温茶递过去,忽见他后颈一道新鲜血痕,指尖顿了顿:战况棘手?
比预想糟。岳山闷声答罢,忽觉发间游过温软触感——少女正以指为梳,将他散乱的鬓发别至耳后。
黛玉忽然俯身,广袖扫过案上兵书:《孙子》有云为将五德,岳大哥样样俱全。她耳尖微红,我...我并非卖弄学问...
岳山低笑时,她急得去捂他的嘴,半途又缩回手,只将团扇掷在他膝头。
......
宁远城头狼烟盘旋,这座扼守辽西走廊的雄关此刻插满靛蓝旗帜。败走山海关的扈尔汉正在瓮城巡视,忽闻亲兵急报:额亦都将军到了!
议事厅内炭盆哔剥作响,额亦都卸下沾血的护臂大笑:大昌太子亲自提刀上阵?有意思。这位追随努尔哈赤三十年的老将拍了拍扈尔汉肩甲,败给未来的皇帝,不丢人。
窗外暮色如铁,城下女真骑兵正将新铸的箭簇埋进雪堆淬火。
扈尔汉心中愤懑难平,“若非耿炳文部众临阵叛降,胜负尚未可知!”
他目光扫向对面的辽将,沉声问道:“廖进,可曾探得穆林踪迹?”
宁远守将廖进微微摇头,“暂无他的音讯。”
额亦都见状劝解道:“扈尔汉,若无他们相助,我们恐怕至今仍困守辽东。此番议和,你功不可没,即便此次有过,亦算功过相抵,往后行事更需谨慎。”
扈尔汉虽心有不甘,也只得默然应下。
额亦都环视众人,朗声道:“大昌太子威名远播,若在此挫其锋芒,日后进军京师便少了许多阻碍。况且北蛮已传讯,他们攻破大同府,正疾驰京城。”
“即便我们在此牵制大昌太子,他也将腹背受敌。难道他还能请来天兵神将,以一当十?”
“原定计划不变,若突袭未成,便诱敌深入。他们才是心急的一方。扈尔汉继续联络各部,廖进整顿兵马,准备迎敌。”
二人齐齐抱拳,“遵命。”
……
女真谋划之际,秦王亦在帐中与诸将及千户议事。
“辽东叛将耿炳文旧部在册兵员八万三千,实则虚报,不足为据。建州女真骑兵约十万,主力正征讨海西女真,此前多为游骑袭扰,意在牵制我军。”
“京营大军十日内必至山海关,届时守军将由不足一万增至十一万精锐。加之两浙总督水师驰援,我军优势显着。”
鼓舞众将后,秦王指向舆图道:“孤已在辽西走廊——山海关至宁远之间新建两座堡寨,名为永安堡与平安堡,相距五十里。”
“堡寨之利,无需赘言。孤此番亲征,旨在收复辽东失地,唯有步步为营,方能达成。”
“此二堡可驻军护粮,纵耗时费力,亦须建成。近日已派骑兵护卫,务求大军抵达前先成其一。”
众将纷纷颔首。
秦王转而问山海关守将严松:“宁远城可有动向?”
严松答道:“自扈尔汉败退入城,女真似将其视为决战之地,不断运送辎重,摆出固守之势。”
秦王摇头道:“此乃疑兵之计。若真欲决战,宁远地处辽西走廊中段,补给艰难,反成孤城。不如选辽东镇或沈阳卫更为合理。”
“待我军集结完毕,即刻进逼宁远……”
议事毕,秦王返回行营。虽仆从稀少,这位戎马半生的亲王却习以为常。
只是近日旧疾复发,腹中绞痛难忍,令他眉头紧锁。
秦王倚在榻边,手捧药碗,长叹一声:速战速决自是上策,但若轻敌冒进,恐生变故。不想我竟这般体弱,前次冲锋时手臂发软,实非吉兆。
待殷太和前来,便可分担军务了。
正欲就寝时,忽闻帐外禀报:殿下,京城战报到了。
京城?
秦王霍然起身,快步取过信笺,展阅后眉头紧锁。
果然不出所料。女真与北蛮勾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想到留守京城的岳山,秦王又安然落座。
殊不知,孤留在京城的才是真虎。
秦王嘴角微扬,将信收起。
待我调养好身子,荡平贼寇易如反掌!
十日转瞬,京营援军抵达,永安堡已拔地而起。
秦 马寨前,气色明显好转。
殷太和拱手道:殿下,连日阴雨耽误行程,否则能早到两日。
秦王摆手:无妨。当务之急是尽快修筑平安堡,推进粮草辎重,让火炮更近宁远城。
加派哨探,务必谨慎。
殷太和领命,又道:末将听闻北蛮南下。女真人避战不出,不如分兵回防京城?
秦王淡然道:北蛮号称十五万,实则不足十万。岳山坐镇京城,定能剿灭,不必多虑。
见秦王如此信任岳山,殷太和低头蹙眉。
先筑堡寨,再图宁远。莫中敌人诡计。
遵命。
秦王麾下五千铁骑,两千重甲,七万步卒,加上战车营等万余杂兵,荡平辽东足矣。
关键在于速战速决。
秦王与岳山三月之约不可违。辽东要平,北蛮亦需剿灭。
先平叛后剿蛮,此计虽险,却可一搏。
连日探查,秦王已摸清女真叛军布防。胜负之机,全在速战之功。
宁远与广宁扼守辽西走廊要冲,各驻守一万五千精兵,由耿炳忠麾下廖进、廖奋兄弟统率。此二人早与女真暗通款曲,如今更似与女真如胶似漆。
女真骑兵由额亦都、扈尔汉统领,此二人在辽东颇负盛名,秦王亦有所耳闻。现下二人分率铁骑驻防宁远、广宁。
辽东总督耿炳文坐镇后方,未赴前线,于辽东新募屯军、马匪约五万之众。盖州、辽右等地驻军因路途遥远难以及时驰援,秦王当前之敌,唯此数部。
如此说来,宁远城中现有廖进与扈尔汉驻守,步骑合计三万主力?
平安堡军帐内,众将闻讯,皆跃跃欲试。
秦王沉吟道:宁远虽非决战之地,然敌军未必不拼死抵抗,诸将须谨慎行事,力求减少伤亡。
我军可从东、南、西三面合围,独留北门任其逃窜。若敌弃城,则以骑兵追击;若负隅顽抗,再谋他策。
十月廿一,大昌军首度对叛军发起攻势。
是日,天象阴沉,乌云蔽日,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辽东十月,朔风凛冽,飞沙走石。甲士迎风而立, ,铁甲铮铮作响。
秦王于高坡设了望台,俯瞰南门战事。
中军令旗挥动,大军于距城三里处列阵。
战车首当其冲,列于阵前,以御城头炮火。其后为炮营,列阵待发。
大昌炮营配佛郎机炮五十门,兼有铜铁土炮若干。佛郎机炮射程可达三四里,土炮仅二里之遥。宁远城头亦为土炮,然借城墙之高,射程稍增。秦王为求稳妥,宁舍射程,以保火力。
城头守军见城外黑云压境,军心微荡。
本为大昌子民,几人真心愿叛?然迫于将令与女真督战,只得装填火炮,严阵以待。
廖进立于南门城楼,远眺敌阵,忽觉异样。
扈尔汉大人,此距已超我城头火炮射程,然敌军竟列阵于此,炮口直指,实为蹊跷。
扈尔汉细观敌阵,疑道:彼所用火炮,与尔等不同?
廖进摇头:闻所未闻。山海关与宁远城头火炮,皆同规制。
扈尔汉眉峰微蹙。秦王非愚钝之人,岂会不知火炮射程?然其用意,一时难测。
远观难辨虚实,扈尔汉断然下令:先发制人,开炮!
城头守军得令,填弹发炮,战幕骤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