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将平安结收入袖中,对岳山嫣然一笑。岳山见状也面露喜色,向莺儿点头致意,暗赞这丫鬟机敏过人。
莺儿双颊绯红,行礼后退至薛宝钗身后。见主子掩口偷笑,她忍不住附耳低语:香菱不会说谎,送礼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方才姑娘与我说话时,定是被侯爷听见了!姑娘还笑,且看能笑到几时?
薛宝钗神色一滞,笑意凝固在唇边。
莺儿这番话确实在理,若非如此,岳山怎会料事如神,仿佛能预知未来?
若真能未卜先知,想必也知晓她心底那份隐秘的情愫了。
薛宝钗双颊飞红,广袖轻掩,假意低头啜饮香茗。
岳山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将主仆二人的神态尽收眼底,不禁暗自莞尔。
薛宝钗竟对我有意?我自问并未刻意为之。况且她不过及笄之年,莫非古时女子都这般早慧?
转念又想,女儿家原就比男儿早熟。
忆及前世,似也有相似境遇。
那年尚可自择同窗,有位姑娘悄悄央他同席,却羞于启齿,只让他代为向先生请求。
岳山自然未应,与挚友同座更为畅快,当场便回绝了。
那姑娘气鼓鼓离去的身影,如今想来,许是少女怀春的暗示?
岳山不觉侧目望向林黛玉,这般冰清玉洁的佳人,着实令人心折。
林黛玉正与香菱、莺儿闲话,似有所感,回眸见岳山凝望自己,便报以嫣然一笑,心头泛起蜜意。
丫鬟们已布好佳肴,众人依次入席。
满座红粉佳人环绕,岳山顿觉神清气爽,这莫非就是贾宝玉之乐?
不过此刻的贾宝玉,怕是难有这般闲情了。
薛姑娘不必拘礼,权当自家便是。
本是寻常客套,听在薛宝钗耳中却又染红耳根,细声应道:多...多谢侯爷。林妹妹多用些燕窝,最是滋阴补气。
见薛宝钗又关切自己,林黛玉也不再矜持,转向岳山:岳大哥,薛姐姐这热症,可有医治之法?
此言倒把岳山问住了。
依他所知,薛宝钗的热毒乃胎里带来。这般先天顽疾,纵使在现代医术昌明之时也难根治,何况今朝?
但既曾被问及此事,为免林妹妹失望,只得斟酌道:薛姑娘这症候,除却先天之因,更多是心火过盛,太旺。
满座丫鬟俱是一惊,唯雪雁犹自举箸,余者皆怔怔望向岳山。
未出阁的千金面前直言,不啻当众羞辱。
薛宝钗更是杏目圆睁,羞得连颈项都泛起霞色。
若换作旁人,早该斥其轻浮。可出自侯爷之口,总不至是存心戏弄?
岳山环视众人,诧异道:诸位年纪尚轻,怎都想到歪处去了?乃佛家所言六根不净,贪恋尘缘。俗世中人,尤重名利二字,执念过深。若能看淡些,或达成心中所愿,或许能得缓解。
否则心结难解,这热症怕是要缠绵不去了。
薛宝钗面颊绯红,一众小丫鬟也羞得垂下头去,恨不得藏进碗里,连素来清雅的香菱也不例外。
岳山无奈地环视一圈,心中暗叹:“果然不能将她们视作寻常丫鬟。”
他转向身旁的林黛玉,问道:“林妹妹熟读佛经,想必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林黛玉身子微僵,连忙应道:“是,岳大哥说得极是,正是这个道理……”
饭桌上的小插曲让屋内气氛愈发微妙。原本就不甚熟络的姑娘们更是羞怯不语,唯有岳山不时挑起话头,才让这七人围坐的厅堂不至冷清。
晚膳过后,夜色已深,半轮明月高悬,早过了宵禁时分。往常此时,林黛玉总会去寻岳大哥闲谈,今日因薛宝钗在场,自然不便前往。不过,她早已打算留客夜宿。
虽觉薛宝钗似有争宠之意,但几番相处下来,林黛玉觉得她心地纯善,待己亲厚,连她的贴身丫鬟莺儿也讨人喜欢,心中便存了许多话想问。
“薛姐姐与我同住,香菱带着莺儿住耳房,雪雁去和紫鹃姐姐一处,这样便安排妥当了。”
屋内人多,林黛玉自然而然地主持起家务,众人皆无异议。岳山更不会拂她的意,转而问薛宝钗:“薛姑娘觉得如何?府衙空院不少,若住不惯,现收拾一间也来得及。”
薛宝钗望向林黛玉,含笑答道:“不必麻烦了,客随主便就好。我与林妹妹一见如故,正有许多话想说。侯爷劳累一日,请早些安歇,不必为我们费心。”
见林黛玉也点头,岳山舒展眉头笑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们姊妹叙话了,只是别聊得太晚,仔细伤了精神。”
林黛玉挽起薛宝钗的手,二人一同向岳山道别,这才回房。两人一高一矮,容貌皆绝,宛如一对璧人。
目送她们离去,岳山也回到房中。他并非真想歇息,只是白日追击北蛮十里,斩将夺旗,虽胜得干脆,却有一股郁结之气积在胸中,难以排遣。
他略作收拾便躺下,未熄灯烛。待到夜深,耳房内体贴的紫鹃自会明白他的心思。
……
林黛玉曾与史湘云同榻而眠,此时招待薛宝钗倒也从容。反倒是薛宝钗略显拘谨,生怕失礼。
踏入闺房,行至湘妃色床帐前,薛宝钗随林黛玉在床沿坐下。
不多时,紫鹃与雪雁便送来深木桶并两壶热水,显是供人沐足所用。
侯爷特意嘱咐,林姑娘用艾叶水,可驱寒除湿。薛姑娘用薄荷叶,有清热凉血之效,或可助眠。
薛宝钗眼波流转,眸中似有柔情荡漾。
林黛玉未察其神色变化,如常挽起裤管,将双足浸入水中。
薛姐姐不妨一试。岳大哥叮嘱我每日沐足,起初只觉繁琐,勉强应付。时日久了,倒真觉身子松快许多。
姐姐终日操持商铺事务,归家后亦可常试此法。
薛宝钗浅笑盈盈,目含艳羡:难怪妹妹病愈,侯爷连这般琐事都照料周全,岂有调养不好之理。今日倒是沾了妹妹的光。
林黛玉心头微甜,轻声道:姐姐何必羡慕我?我幼年失恃,又无手足,险些被父亲送往荣国府寄养。
言及此,不由黯然叹息。
薛宝钗苦笑更甚:我虽有个兄长,却是那般模样。虽比妹妹多一位母亲,却因丧父不得不北上。妹妹未入贾府,我却是非去不可。偏又无侯爷这般人物照拂,如何不羡?
妹妹虽无手足,却有侯爷疼惜。
暗忖道:若侯爷真成你兄长,怕才不如你意。
林黛玉讶然:姐姐要去荣国府?
薛宝钗点头:迟早之事。母亲允我在沧州经营商铺,皆因我答应随她入京。
想起贾府境况,林黛玉面露忧色:当真非去不可?
薛宝钗不解其厌贾府之故,却也听过些风声,转而笑道:未必是坏事。侯爷生意终要入京,薛家根基亦当北迁。横竖荣国府总不会吃人。
二人相视而笑。
林黛玉挽其手道:吃人倒不至于。有两位国公坐镇,想必不会太差。你我同是可怜人,惟愿姐姐也能遇得良医,往后日子顺遂些。
薛宝钗凝视沐足木桶,眸光潋滟......
......
紫鹃姐姐?
何事?
紫鹃与雪雁并卧榻上,雪雁辗转反侧,扰得素来耐心的紫鹃语气也重了三分。
雪雁怯声道:姐姐屋里可有吃食?我饿得难眠。
紫鹃无奈:晚膳才过个把时辰,你竟又饿了?
雪雁轻声细语道:“我屋里总备着点心,习惯睡前用些……紫鹃姐姐,你这儿可有?”
“我这儿没有,老爷房里才有,我去替你取来。”
雪雁眉眼弯弯:“紫鹃姐姐最疼我了。”
紫鹃暗自叹气,为哄雪雁安睡,只得起身去取。
刚推门走到茶案旁,忽见床帐微动,岳山正定定望着她。
紫鹃霎时面红耳赤,匆匆取了点心便逃也似地离开。
回房后,她按着心口,仍觉心跳如鼓。
“真香甜呀,紫鹃姐姐不用些么?”
紫鹃深吸一口气:“你且用,用完该歇了……老爷那边已安置了。”
雪雁乖巧点头。
夜渐深,将近三更,雪雁又撑起身子。
“又怎么了?”
“方才点心用得多了,现下有些渴。”
紫鹃强压心绪,下地取来茶壶:“快喝,喝完就睡!”
被轻斥的雪雁抿了抿嘴,饮罢便缩回被中。
“紫鹃姐姐为何急着歇息?三更天还未到呢。”
紫鹃低声道:“你再不睡,我今夜便不用睡了!”
“姐姐说什么?”
“无事,莫再闹了,快睡罢。”
紫鹃合眼假寐,实则留心着雪雁动静。想到岳山方才灼灼目光,若不去复命,日后定要遭他责难。
待雪雁呼吸渐沉,身子不再翻动,紫鹃轻唤:“雪雁?”
确认她已熟睡,紫鹃披衣趿鞋,悄声出门。
“还晓得来?”
夜色沉沉,连夏虫都噤了声。岳山却血气翻涌,难以平息。
从前无人在侧时,他总在演武场练至力竭。如今倒有了更妙的消遣。
紫鹃熄了灯,褪去衣衫,含羞钻进锦被,倚在岳山身侧。
“奴婢早想侍奉老爷,可雪雁她……呀,老爷且慢……”
“三更天了,还等什么?”
……
黛玉院落的耳房中,香菱窸窣起身点亮灯盏。
莺儿睡眼惺忪:“怎么了?”
香菱耳根通红:“我……我去净手。”
莺儿叹道:“睡前怎不料理干净,偏这时起身。别的且不说,你可知溺盆是哪个?”
香菱茫然摇头。
“那便从侧门出去,寻个树根处将就罢。”
别无他法,香菱只得依言推开侧门往后院去。
不多时,香菱却折返回来。
莺儿诧异:“这般快?”
香菱按着心口道:“我不敢去,外头似有鬼魅!”
“鬼魅?”
香菱一言惊得莺儿睡意消散几分。
“哪有这般巧撞见鬼?分明是你畏黑。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