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需解决民生难题:灾后重建,重振沧州。
作为外派的中书省平章事,他至多滞留两三年。如何在有限时间内彻底改变沧州,是他日夜思索之事。
连与林黛玉的闲谈,也从经史戏曲转为城内外近况及新政。黛玉虽年少,却聪颖博学,常能接话,成了最佳听众。
岳山深信“宁让一家哭,莫使一路哀”。铲除黄家及奸商,正是为沧州发展铺路。他与隆佑帝商议的变法条目,将在此试行,借军政之便全力推进。
“大人,黄家抄出现银四十余万两,其田产铺面多被折现。码头截获的逃船亦载满财物,已入库封存。”
“府中未搜到与世族往来的书信,可要再查?”
岳山摆手:“不必,封园即可。有这笔银子,计划便可实施。”
贾芸执笔待命,岳山沉声道:
“其一,翻修府衙,增设盐运、漕运、田赋、徭役、税筹、稽审、经改七司。”
贾芸疑惑:“盐运、漕运属下明白,其余司衙有何用途?”
岳山细致说明道:“田赋司,负责土地丈量、等级评定及田赋计算征收。徭役司,主管徭役调配派遣,兼管新政改革与监督事宜。例如现今为官府做工的百姓,日后都归属徭役司管辖。”
“税筹司,制定税率,监管税款征收,统一以白银结算,并管理税银。稽审司,白银征收更需严加管控,所有账目必须经稽审司复核,杜绝 漏税、 舞弊。沧州绝不能再出现朴正、吉庆那样的祸事。”
“最后是经改司,专为新政设立。我会挑选匠人加入,负责水利、农桑、工商等领域的改良创新,真正做到术业有专攻。”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方能提升效率。”
贾芸飞速记录着岳山的话,笔走龙蛇,墨汁溅到脸上也浑然不觉,随手一抹反倒成了花脸。
岳山笑道:“新政繁杂,尚在摸索阶段,我会逐步拟定细则下发各级官员。你不必着急,这非一日之功。”
贾芸似懂非懂地点头,“老爷深谋远虑,可还有其他吩咐?”
岳山继续道:“其二,沿海盐田即将开工,通知侯耀准备行装前去主持。我会派亲信率三千盐兵随行,其余物资由薛家负责运送。”
贾芸记下,“稍后便转告侯师爷。”
“其三,城外安置问题。灾民聚居沧州周边,需先解决住房,再修建坊市,并划分区域派兵巡逻……”
“……”
黄家之死,不过是岳山前行路上碾碎的蝼蚁。至于幕后之人,岳山暂无心追查,一切交由圣裁。
在其位,谋其政。
岳山志在安民,却无法即刻挥师两浙剿灭倭寇。何况以往经验表明,大军未至,倭寇已闻风而逃。
不过,倭寇折损四百精锐,短期内难再兴风作浪。
岳山所求,是在离任时留下一个富足安宁的沧州。
“老爷回来啦?”
雪雁正在院中打水,见岳山归来,扔下水桶小跑上前,仰脸眨着眼。再多的烦忧,也被这纯真笑靥抚慰几分。
她相貌虽不出众,但圆润的脸蛋配上憨态,格外讨喜。
岳山揉揉她的脑袋,如归家逗弄爱犬般笑道:“怎是你在忙?粗使丫鬟去哪儿了?”
雪雁轻声道:“府衙里不是 么,姑娘便让院里的闲人都退下了,如今屋里只剩五……哦不,六个人了。”
“薛姑娘还在?”
“没走呢,和姑娘聊得可投缘了。薛姑娘学问深,那些我和紫鹃姐姐听不明白的话,姑娘都同她说了。”
岳山微微一笑:“能谈得来便好。”
他虽能料理外头诸事,唯独拿两个小姑娘拌嘴没法子,听雪雁这般说,倒也放下心来。
……
案几旁,两位姿容绝世的少女并肩而坐,共赏诗文,言笑晏晏。
林黛玉还是头一回遇到能与自己才学相当的同龄人。
秦可卿虽略通文墨,却只是旁听的份。
薛宝钗却截然不同。
她学识渊博,通晓古今,林黛玉刚吟出上句,她便能接出下联。
这让久居深闺的林黛玉如遇知音,痛痛快快地过了把吟诗作对的瘾。
合上书卷,薛宝钗莞尔道:“林妹妹才情卓绝,我实在不及。纵使能对上几句,总不及妹妹想得精妙,倒教我惭愧。”
这话不假,林黛玉心中也明白,方才的诗词较量,自己确实稍胜一筹。
她唇边含笑:“薛姐姐过谦了,方才的佳句也令人耳目一新。”
薛宝钗细看林黛玉面色,白里透红,与传闻中的体弱多病大相径庭,不由问道:“或许唐突,先前听亲戚们说妹妹先天不足,畏寒体弱。这才送了燕窝给妹妹调养。可今日见妹妹气色,哪有病容?倒显得我多事了。”
林黛玉轻拍她手背:“从前确是如此,药比饭吃得还勤,那人参养荣丸苦得厉害。幸好跟着岳大哥,如今调养得差不多了。”
“人参养荣丸?”
林黛玉颔首:“怎么了?”
薛宝钗沉吟道:“我略通医理,此方主药是人参、肉桂。虽能补气益神,但性热不宜过量。妹妹怕是虚不受补的体质,需先调理肝胃。肝火平了,胃气顺了,饮食自然养人。”
林黛玉笑道:“奇了,岳大哥也这般说。莫非爹爹请的是庸医,用错了药才不见好?”
薛宝钗摇头:“医道各有见解,一方难治百病。还是妹妹福泽深厚,得侯爷悉心照料,才有今日康健。”
“调养比治病更费心神,侯爷即便通医理,想必也耗费不少工夫。”
这话说得林黛玉心里甜丝丝的。
岳山的好她都记得:初入京时怕她胃口差,亲手熬制药膳;身子渐好后带着她习武强身;就连心情低落时也耐心开解,当真比父亲还亲。
她眼波流转,忽道:“薛姐姐不是有热症?不如请岳大哥瞧瞧,他或许有良方。”
薛宝钗抿唇浅笑,“我这病和林妹妹从前一般,先天带来的,寻遍名医都治不好,幸而得了冷香丸这个方子。说来也奇,平日不觉怎样,只咳嗽发作时才知犯病,服药便好。”
林黛玉沉吟道:“岳大哥见多识广,或许真有法子?”
正说着,外间门响,雪雁朝里唤道:“侯爷回府啦,该用膳了。”
薛宝钗与林黛玉同时转头,却是薛宝钗先起身相迎。
林黛玉微微愣神,随即蹙眉暗忖:这不像平日的宝姐姐...
———
闺阁中 们吟诗联句,小丫鬟们插不上话,便在厅堂里赶围棋玩。
因林黛玉和薛宝钗待下宽和,不需她们时时伺候,丫鬟们便自得其乐。
这赶围棋最是简单,掷骰行棋,先到终点者为胜。原是丫鬟们消磨时光的小游戏。
此刻紫鹃、香菱、莺儿围坐棋枰,正争个胜负。莺儿忽听得院外响动,似是岳山归来正与雪雁说话,顿时心绪纷乱。
莺儿,该你掷骰了。
紫鹃将骰子递来,不解地望着她。
方才还张罗着要玩,怎么发起呆来?
莺儿声音发颤:像是侯爷回府了...不如先收了棋盘罢。
紫鹃会意,忙道:正是,得快些收拾。
三个丫鬟慌忙收拢棋子,紫鹃抱着棋盘回房安置。厅里只剩莺儿与香菱二人。
香菱轻声提醒:你不是给侯爷备了礼?再不呈上,岂不白费心思?
莺儿绞着手指,身子微微发抖:再...再等等。
先前在 跟前夸口时不知岳山身份,如今想到要当着众人面赠贴身之物,只觉羞赧难当。她红着脸退到角落,垂首不语。
见过侯爷。
薛宝钗已迎至门前,盈盈下拜。
不必多礼。
岳山环视厅内,目光掠过林黛玉闺房方向。恰见林黛玉款步而出,虽面带愠色,仍落座案边。
岳大哥此行可曾受伤?她执壶斟茶,语带关切。
岳山摇头:一切顺利。
林黛玉轻舒一口气:如此便好,真叫人悬心。
林黛玉轻叹一声,目光幽幽地望向薛宝钗。
薛宝钗未注意场中情形,只寻到躲在墙角的莺儿,低声问道:莺儿,你不是要送......
莺儿慌忙告饶:姑娘快别提了......区区一个织物,怎配送给侯爷?况且林姑娘在场,奴婢岂敢失礼。
薛宝钗见她临阵退缩,不由嗤笑:这回可不敢逞强了?原以为你真对侯爷有意,原来不过是个叶公好龙
莺儿委屈道:奴婢只是想给姑娘打气罢了。身为丫鬟,哪有资格谈喜欢谁?不过是姑娘喜欢谁,奴婢就跟着喜欢......
薛宝钗急忙捂住她的嘴:慎言!这是什么地方?
她紧张地望向岳山,见他正与林黛玉谈笑,这才松了口气。用手指轻点莺儿额头,警告道:切记谨言慎行!
莺儿垂首点头,如斗败的公鸡。
待薛宝钗回到岳山身旁,被他邀请坐在林黛玉身侧。岳山忽然笑问莺儿:你要送我什么?
这话如晴天霹雳,震得莺儿头晕目眩。她慌乱看向香菱,后者连连摇头表示并非自己告密。林黛玉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莺儿急中生智,从怀中取出平安结呈给林黛玉:奴婢听闻姑娘身子不适,特意做了这个平安结......
多谢姐姐。林黛玉欣然接过,见这平安结做工精巧,爱不释手。她挽住莺儿手臂问道:可是姐姐亲手所制?
莺儿点头称是。林黛玉赞叹道:姐姐的女红当真了得,是我见过最出色的。
薛宝钗在一旁打趣:她只会打络子,其他女红不过粗通。林黛玉闻言更是拉住莺儿的手:改日定要请教姐姐。
莺儿连连点头,只想避开岳山的目光: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