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事与愿违。紫鹃不但来了,还全然没察觉她的存在,顺手放下了床帐。
这下林黛玉彻底被困住了。
挣不开,喊不得,既怕吵醒岳山,又羞于出声。
她只得屏息凝神,盼着紫鹃知趣些,别往榻上瞧。
“早先让你向岳大哥打听句话,你都推三阻四,如今他睡了,总该消停了吧?既然怕他,还不快回去……”
林黛玉心跳如擂,死死盯着帐外动静。
然而紫鹃还是探身进来,正撞上她惊慌的目光。
林黛玉唇瓣微颤,半个字也吐不出。
若有灯火,紫鹃定能瞧见她涨红的脸。
可紫鹃竟一言不发退了出去,反倒让林黛玉更加煎熬——
她明明看见了,却装作无事……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窒息,林黛玉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她心中所想便成了定论。
林黛玉几乎想一头撞死,瞥见身旁酣睡的岳山,她甚至想扑进他怀里同归于尽。
她急促地喘息片刻,又闭上了眼睛。
“再等片刻,抽身便走。若待到天明,我还有何颜面见人?”
“明日便告诉紫鹃,是雪雁起夜走错了屋子。”
次日清晨,
暖阳洒落床榻,岳山睫毛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夜睡得极沉,许久未曾如此酣畅。
不仅睡得安稳,他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化作一头牛,在河边悠闲吃草,滋味竟格外香甜。天地辽阔,流水淙淙,远离尘世纷扰,抛却朝堂诡谲,这般惬意难以言表。
那草也并非想象中苦涩,咬下去清脆甘甜,余味萦绕舌尖,比砂糖更甚,实在奇妙。
回味间,岳山微微点头,“许是林妹妹的缘故,有她相伴片刻,浑身都松快了些。”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竟睡出了口水,足见睡得有多沉。
“对了,今日还得给雪雁带些吃食,莫要忘了。她流口水的模样,倒也有趣。”
伸手一探身侧,却空无一人。
唯有一床锦被,似是林黛玉所盖,尚存余温。
紫鹃也未在外打扫。
岳山轻蹙眉头,唤道:“紫鹃?”
耳房中的紫鹃闻声而出,早已穿戴整齐,只是不敢近前。
“老爷,有何吩咐?”她怯声应道。
“你还问?”岳山撩开床帏,探出身来,“早说过不许你独自起身,偏不听。罢了,既不愿亲近,我也不强求,但穿衣总得伺候吧?”
紫鹃近前一看,榻上哪还有林黛玉的影子,只剩一床未整理的被子。
被中余温尚存,岳山想必误以为是她躺过,才出言责备。
细想也是,林黛玉怎可能留至天明又悄然离去?
紫鹃无奈,却无从辩解。
“老爷,奴婢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她低声应着,取来衣衫为岳山穿戴。
望着悉心伺候的小丫鬟,岳山怒气早消,只是偏爱这醒时佳人在侧之感。
他轻点紫鹃额头,笑道:“下不为例。”
紫鹃暗自嘀咕:“若姑娘能早些回去,我自然乐意陪着老爷。”
待梳洗完毕,二人步入厅堂,未进门便听得议论声。
“姑娘,昨夜何时回来的?我等了许久,竟睡过去了。”
“不过晚些罢了。你吃饱便困,哪还顾得上时辰?”
岳山走近林黛玉,见她面色泛红却难掩倦意,神情萎靡。
“林妹妹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林黛玉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睡得好不好,还不是拜你所赐?”
她本想瞪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目光悄悄掠过紫鹃,林黛玉不愿露了破绽。
“还好,只是雪雁夜里不安分,出门走动惊醒了我。”
她转向雪雁问道:“你是不是又走错门了?半天不见你回来。”
雪雁茫然摇头,“我……应该没起夜吧?”
“自然是你,”林黛玉又问紫鹃,“你可瞧见了?”
紫鹃抿唇一笑,“是,奴婢瞧见了。”
见紫鹃配合,林黛玉展颜道:“罢了,用膳吧。”
岳山如常用完早膳,起身去衙门。
今日饭桌气氛微妙,他却未深究,只当姑娘们嬉闹罢了。
待他离去,紫鹃与雪雁收拾碗筷,林黛玉揉着额角回房歇息。
刚进门,紫鹃便跟了进来。
林黛玉一怔,“紫鹃姐姐有事?”
见紫鹃欲言又止,她心头渐乱:“莫非那夜被她瞧见了?天色昏暗,应当认不出……”
正忐忑间,紫鹃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岳山从庙中求来的玉佛,京城独此一件。
林黛玉素来贴身珍藏。
“姑娘的玉落在床上了……许是雪雁顺手拿的?奴婢先告退。”
紫鹃转身离去,林黛玉霎时面红耳赤。
京城,坤宁宫。
隆佑帝登基后,发妻秦王妃入主中宫。
二人情深如初,纵使他从皇子晋为太子,再登帝位,亦未减半分恩爱。隆佑帝夜夜宿于坤宁宫,六宫形同虚设。
男子专情本是美德,于 却非幸事。群臣屡谏选秀,皆被隆佑帝置之不理。
所幸他根基稳固,无需联姻笼络权贵,朝堂之上亦无人能挟制。
虽子嗣不丰,但已有三子,倒也无需忧虑。
这日清晨,隆佑帝更衣毕,坐于榻上愁眉不展。
又逢早朝,太和殿必如市井般喧嚷不休,却鲜有定论。
隆佑帝对朝臣向来宽厚,即便朝堂上争执不休,也容得他们各抒己见,但心底终究期盼着能寻得一条革新图强的良策。
连年战祸,又逢灾荒,大昌国势日渐艰难,若不早作绸缪,只怕后患无穷。
皇后 于隆佑帝身侧,心中忧虑,却不知如何宽慰。
元庆帝晚年昏聩,留下的烂摊子积重难返,勋贵与文官势力盘根错节,隆佑帝肩上的担子,实在沉重。
皇后明白他的难处,却也束手无策,思量许久,才轻声道:“陛下不如下旨选妃,纳些世家女子入宫,或可借此稳固朝堂。”
隆佑帝闻言,神色微动。
他握住皇后的手,缓缓道:“朕为皇子时,便不愿委屈你,如今既为天子,岂能因朝局之需,反倒让你受屈?”
“朕做不到。”
选妃本是常事,可若引入权贵之女,后宫岂能安宁?争宠倾轧,背后牵涉家族利害,到头来烦忧的,终究是皇后。
隆佑帝低叹一声,“故剑情深,南园遗爱。朕若连你都辜负,又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皇后心头一热,面上微红,轻轻拍开他的手,“陛下这般年岁,还说这些哄人的话。选妃总是要的,纵不选世家女,也该充实后宫,如今这般冷清,终究不妥。”
“那两个高丽婢女,陛下不是颇喜欢么?不如给个名分?”
她唇角含笑,后半句话却似藏了几分试探。
隆佑帝略显尴尬,“何谈喜欢?不过是因高丽叛乱之事心烦,召她们问话罢了。选妃之事,容后再议,如今国事繁杂,朕无心于此。”
“再者,内帑也不宽裕,总该节俭些。”
正说着,夏守忠快步进殿,伏地行礼:“奴婢叩见陛下、娘娘,安京侯自沧州递来奏折,请陛下过目。”
他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一早呈上。
上回本以为是好消息,却惹得隆佑帝震怒数日,夏守忠不免忧心圣体安康。
近来隆佑帝的药,可从未断过。
听闻岳山有奏,帝后二人皆眸光一闪。
隆佑帝欣然道:“奏折?所奏何事?”
夏守忠起身答道:“安京侯奏了两件事,一是《上沧州赈灾诸事见闻书》,二是《本朝国事十论札子》。”
隆佑帝看向皇后,笑道:“岳山倒是愈发像文官了,连奏折都起这般名目。”
皇后含笑接道:“陛下既委他以文职,不正是盼他如此么?如今正合圣意。”
隆佑帝微微点头。
他对岳山的政绩有所耳闻,虽不担忧沧州局势,却也不指望一个少年能处理国家大事。毕竟岳山常驻京城,仅负责护卫与情报工作,仅凭沧州见闻,怎够议论国策。
陛下想先看哪份奏折?
先看看岳山近日在沧州的作为。夏守忠从侍从手中接过奏章,恭敬呈给隆佑帝。
隆佑帝邀皇后同阅。
赈灾顺利,修葺房屋数万,开凿水井三百口。垦荒五万亩,汛前加固堤坝,沿海盐场照常运作。救民十余万,沧州及八县皆已安定。
奸商伏诛,物资充裕,年内无需朝廷救济。现正清查积年旧案......
皇后轻声道:岳山赴沧州不足月余,竟能完成这许多事,确有能臣之风,实属难得。
隆佑帝微微颔首,莫名对岳山的治国之策生出几分期待。
展开另一本《本朝国事十论札子》,见其厚度远超前者,显是精心撰写。
观当今天下,虽四海升平,然隐患犹存。臣日夜思虑,参酌古法,结合拙见,呈此十策。社稷兴衰系于陛下一念,臣虽远在边陲,不敢不为君分忧。陛下若以苍生为念推行新政,实乃万民之福。
开篇便触动隆佑帝心弦,令他如方才皇后般专注。
朝中支持变法者寥寥,岳山却直言赞许。
隆佑帝急切往下看去。
岳山非文官,奏章不饰浮词,字字务实。
其一,清查田亩,严核鱼鳞册,遏止豪强隐田逃税,分田地三等,依南北差异课税......
其二,改实物税为征银。利官储运,便商贾流通,免运输耗损......
其三,合并赋役。简化税制,减民负,便监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