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苞叶上凝成细碎的水晶,麦生蹲在最高的那棵棉苗前,鼻尖几乎要触到蕾尖。粉紫色的苞已经鼓得像颗小桃,外层的苞叶微微张开,露出里面卷成筒状的花瓣,边缘泛着层绢光,像谁把上好的绸缎藏在了绿壳里。
“快了。”哑女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瓣,她举着根细竹枝,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苞前的叶片。竹枝划过苞叶,带起的露珠落在花瓣卷上,顺着纹路渗进去,让那粉色又深了几分。她比划着“明早准开”,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像盛着两颗即将绽放的花苞。
麦生屏住呼吸,看着那微微颤动的苞。花瓣卷得紧实,却能看出层层叠叠的轮廓,像被精心折叠的锦缎。他想起春杏说的,棉花花要在清晨绽开,趁着露水未干,才能留住最多的香气。“我明儿天不亮就来。”他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这蓄势待发的苞。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装着刚摘的薄荷,叶片上还挂着露水。“给棚子周围摆些,”她把薄荷分插在田埂的石缝里,“夜里能驱蚊虫,也让守棚的人醒神。”她蹲在待放的苞前,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苞叶,“这苞攒足了劲,明早一准给你俩个惊喜。”
小虎扛着锄头从水渠那边来,裤脚沾着泥,肩上搭着的汗巾浸得透湿。“渠水刚引过来,”他用汗巾擦了擦脸,“给待放的苞多浇点根水,让它喝足了好开花。”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小瓢,“轻点浇,别溅着苞。”
麦生舀起瓢水,顺着根须慢慢倒,看着水渗进土里,仿佛能听见花苞在地下使劲吮吸的声音。他忽然觉得这待放的苞像个藏满秘密的宝盒,里面装着粉白的花,装着饱满的棉桃,装着秋天的雪,还装着他和哑女数花苞时的悄悄话。
日头升高时,待放的苞更多了。有的苞叶已经裂开道缝,能看见里面粉白的花瓣;有的还紧紧裹着,却鼓得发亮,像随时会炸开的小灯笼。麦生和哑女挨着棵做记号,给每朵待放的苞系上细红绳,风一吹,红绳在绿里翻飞,像给宝盒系了串钥匙。
“张叔说,”春杏摘了片发黄的老叶,“开花时得放些蜜蜂进来,传粉才匀,结的棉桃也周正。我昨儿去李婶家说了,让她明儿把蜂箱挪过来些。”她往远处的柳树林望了望,“你看那些蜜蜂,已经在林边打转了,准是闻着苞香来的。”
麦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见几只蜜蜂在叶隙间飞,翅膀“嗡嗡”地响,像在给待放的苞唱催妆曲。他忽然想起去年第一朵花开放时,蜜蜂落在花瓣上的样子,金黄的绒毛沾着粉,像穿了件花衣裳。
哑女从篮里拿出个布包,解开是两双新做的布鞋,鞋底纳得厚厚的,鞋面上绣着朵待放的苞,粉线缠着绿线,针脚密密的。她把一双递给麦生,比划着“明早穿,露重”,又指了指自己脚上的,是同款的,只是绣的苞色浅些。
麦生把鞋往脚上一比,大小正合适。他摸着鞋面上的苞,心里暖得像揣了团炭火。风穿过棉田,待放的苞在枝桠上轻轻晃,红绳在粉尖旁跳舞,仿佛在说“明天见”。
午后的阳光带着热意,麦生帮着小虎往垄沟里铺蓖麻叶。叶片宽大,能挡住爬向花苞的虫,涩味还能驱虫。他铺得仔细,连苞下的土都盖了层,哑女则在旁边给待放的苞撒草木灰,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被阳光烤得暖融融的。
“明早我带两个糖糕来,”麦生忽然说,“给第一朵花当贺礼。”
哑女用力点头,从兜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胭脂,是她攒钱买的。她比划着“给花瓣抹点”,惹得麦生笑出声,说“花本来就够艳了,再抹胭脂该害羞了”。
夕阳把待放的苞染成金红色时,苞尖的粉在余晖里像燃着的小火苗。麦生最后看了眼最高的那朵苞,苞叶又张开了些,花瓣卷隐约能看出舒展的弧度。“晚安。”他轻声说,像跟即将出嫁的姑娘道别。
回家的路上,他摸了摸怀里的糖糕票,又看了看脚上的新鞋,心里踏实得很。他知道,等明天鸡叫头遍,这些待放的苞就会一个个绽开,把粉白的惊喜铺满棉田,而他和哑女,会守着第一朵花,看它在晨光里舒展,听蜜蜂在花瓣上唱歌,把这待放的期盼,酿成最甜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