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腊月二十九,辽河套的芦苇荡已覆上厚厚的雪被。半夜里,电台的滴滴声在秘密营地骤然响起,急如骤雨。
译电员小吴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戴上耳机。当电码一个个破译出来时,他的手开始发抖,铅笔在纸上划出歪斜的字迹。
“中央...红军...战略转移...”他喃喃念着,猛地站起身,连棉袄都顾不上披,光着脚冲进风雪。
杨帆正在地窨子里研究春季作战计划,油灯的火苗被门帘带起的风扑得摇晃。看见小吴煞白的脸,他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
“总指挥...延安急电...”小吴把电报纸递过去,声音发颤。
油灯下,几行字刺入眼帘:“中央红军主力已于十月自瑞金出发,进行战略转移。望东北同志坚守阵地,配合全国斗争大局...”
地窨子里一片死寂。炭火噼啪作响,除此之外,只有杨帆越来越沉的呼吸声。他知道这一天会来,知道历史上长征的艰难,但当这个消息真的传来时,胸腔里还是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还有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没有了...就这些...”
杨帆缓缓坐下,把电报纸在桌上铺平。那几行字在他眼中渐渐模糊,化作了湘江的血色、雪山的白、草地的苍茫。他仿佛看见那支衣衫褴褛却意志如钢的队伍,正顶着枪林弹雨向西行进。
“总指挥?”小吴怯生生地问。
“通知各旅主官,天亮开会。”杨帆抬起头,眼中已恢复了清明,“还有,让炊事班准备一顿好饭。今天...让同志们吃饱。”
这个消息在凌晨时分传遍了营地。当铁柱、徐向前、赵永江等人踏着积雪赶到指挥部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相同的凝重。
地窨子太小,会议干脆挪到了外面的打谷场。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可没人觉得冷。
“同志们,”杨帆站在磨盘上,手中握着那份电报,“中央红军开始了长征。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
铁柱第一个吼出来:“咱们杀回关内去!接应主力!”
“对!杀回去!”
“不能看着主力孤军奋战!”
群情激愤中,徐向前却异常冷静:“怎么杀?隔着上万里的敌占区,咱们这几千人,拼光了也到不了江西。”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众人沉默下来。
杨帆环视着一张张焦灼的脸,缓缓开口:“徐参谋长说得对。但铁旅长说得也对——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走到挂在磨坊墙上的大地图前,手指从东北划向西南:“中央红军这一走,全国的抗战形势都要变化。鬼子可能会抽调更多兵力去围追堵截,也可能会趁机加紧对东北的控制。”
“那咱们怎么办?”赵永江问。
“咱们的任务更重了。”杨帆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要在东北拖住更多的鬼子!让他们不敢放心大胆地南下!要让全国人民知道,东北还在战斗,中国没有亡!”
这番话让所有人精神一振。铁柱猛地一拍大腿:“懂了!咱们在东北多杀一个鬼子,关内的主力就少一分压力!”
“正是这个道理。”杨帆点头,“但光靠拼命不够,要用脑子。”
他让徐向前把最新敌情通报发下去。果然,关东军最近调动频繁,两个精锐师团有南调的迹象。
“这是咱们的机会,也是考验。”杨帆的目光如刀,“趁鬼子兵力相对空虚,我们要把辽河套根据地建起来!把平原游击战的火烧旺!”
会议从清晨开到正午。当炊事班抬着热腾腾的高粱米饭和炖鱼进来时,决议已经形成:一旅继续在山区活动,吸引敌军注意力;二旅加速平原根据地建设;新组建的骑兵连扩大侦察范围,随时掌握敌军动向。
饭后,杨帆独自登上营地旁的土岗。风雪已停,铅灰色的天空下,辽河套一望无际。这片黑土地在冬天沉默着,但地下涌动着春的生机。
小吴悄悄跟上来,递过一张新破译的电文:“总指挥,这是刚截获的...鬼子好像察觉了咱们的意图。”
电文显示,日军正在向辽河套周边增兵。
“来得正好。”杨帆把电文折好放进口袋,“告诉狗娃,让他们侦察分队活动再活跃些。要搞得鬼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是!”
傍晚时分,一场特别的晚会在打谷场举行。没有锣鼓,没有彩旗,战士们围坐成一圈,中间燃着熊熊篝火。
铁柱第一个站起来,扯着嗓子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起先只是他一个人在吼,很快,所有人都跟着唱起来。歌声在旷野上回荡,压过了风声。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杨帆也在低声跟唱。这句歌词此刻听来,格外沉重,也格外有力。
歌唱完,狗娃突然站起来:“总指挥,我代表侦察分队表个态!就是拼到最后一个人,也要把平原根据地建起来!”
“对!拼了!”
“不能让主力孤军奋战!”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杨帆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
“同志们,三年前,咱们只有五十个人,十几条破枪。今天,咱们有近万人的队伍,有自己的根据地。”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靠的是什么?是坚持!是信念!”
他走到篝火旁,让火焰照亮自己的脸:“现在,中央红军在进行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远征。咱们在东北的每一仗,都是在支援他们!咱们多坚持一天,革命的火种就多一分希望!”
“今天,我要告诉大家——最艰苦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未来,咱们要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直到把日寇彻底驱逐出中国!直到全中国都解放!”
“驱逐日寇!解放全中国!”吼声震得篝火的火星冲天而起。
夜深了,战士们陆续回营休息。杨帆却毫无睡意,他回到地窨子,再次展开那张大地图。手指从江西瑞金出发,沿着那条蜿蜒的红线,一路向西,向北...
他知道,这条路上将有湘江的血战,有遵义的转折,有赤水的奇兵,有泸定桥的铁索,有雪山的死亡,有草地的挣扎。但最终,这条红线将抵达陕北,迎来新生。
而在地图的另一端,在东北的白山黑水间,另一条红线正在生长。从黑虎岭到桦甸,从山区到平原,这条线或许细弱,却坚韧不绝。
油灯下,杨帆提笔在日记本上写道:
“一九三四年除夕前夜,闻主力长征。虽远隔万里,然心与之同。我等在东北之坚持,即是对中国革命最大之支持。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我辈当奋力推之。”
写罢,他吹熄油灯。地窨子陷入黑暗,但远处营地哨兵巡逻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
风雪又起,扑打着地窨子的草帘。而在这一片混沌之中,一九三五年正踏着沉重的步伐走来。那将是一个更加艰难的年份,也将是一个孕育着无限希望的年份。
杨帆躺下,闭上眼睛。他仿佛听见了历史的车轮,正碾过坚冰,向着春天,隆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