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密林,在教导队的临时校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五十名学员整齐列队,他们都是各营连选拔出来的班排骨干,平均年龄不到二十五岁。
狗娃站在队列里,手心微微出汗。这个二十岁的一连三班长,战场上是个不怕死的主儿,此刻却莫名紧张。他识字不多,听说教导队要学的东西很多,心里直打鼓。
“立正——”
赵明德走到队列前,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普通士兵,你们是教导队第一期学员!这里没有班长、排长,只有学员!”
狗娃下意识地挺直腰板。他注意到赵参谋长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为什么要办教导队?”赵明德声音洪亮,“因为我们不能永远靠经验打仗!我们要靠科学,靠理论,靠系统化的知识!”
第一堂课是战术基础。教官是刚从抗大分校调来的周逸群,这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看起来文弱,讲起课来却掷地有声。
“今天讲进攻战斗的组织。”周逸群在黑板上画出示意图,“任何一次进攻,都要明确:主攻方向、助攻方向、预备队、火力配系...”
狗娃听得云里雾里。他打仗向来是见机行事,哪想过这么多门道。
“狗娃同学,”周逸群突然点名,“如果你带领一个班进攻敌军阵地,会怎么部署?”
狗娃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就...就带着兄弟们冲啊!”
教室里响起轻微的笑声。
周逸群没有笑:“然后呢?敌人有机枪怎么办?有铁丝网怎么办?有炮火支援怎么办?”
狗娃答不上来,脸涨得通红。
课后,狗娃独自坐在校场边的石头上生闷气。赵明德走过来坐下:“怎么?受打击了?”
“参谋长,我是不是太笨了?”狗娃垂头丧气,“这些道理我都听不懂。”
赵明德折了根草棍在地上画起来:“记得你去年打的那场漂亮伏击吗?你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在这里放个机枪组,在那里设个观察哨,是不是能打得更好?”
狗娃盯着地上的简图,眼睛渐渐亮了:“对啊!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
“这就是学习的意义。”赵明德拍拍他的肩,“把经验变成理论,再用理论指导实践。”
第二天的地形学课上,狗娃终于找到了感觉。常年在山林里活动,他对地形有着天生的敏感。
“地形分析的五个要素:高程、坡度、植被、水系、道路...”教官讲解着。
轮到实地勘测时,狗娃大显身手。他仅凭目测就能判断山高,抓把土就知道土质,看树冠就能分辨方向。
“不错,”教官难得地表扬,“有实战经验打底,学理论就快。”
但接下来的政治课又让狗娃头疼。讲的是《论持久战》,那些理论对他来说太深奥了。
“为什么是持久战?因为敌强我弱...”政治教员讲解着。
狗娃忍不住举手:“教员,那得持久到什么时候?我爹娘都等不了啊!”
教室里一片寂静。这个问题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政治教员沉思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有个人要吃馒头,吃到第七个才饱。他说:早知道直接吃第七个就好了。你们说,他说的对吗?”
学员们笑了。
“抗战也是这样。”教员说,“没有前六年的坚持,哪来最后的胜利?每一个阶段都是必不可少的。”
狗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教导队的训练是全方位的。除了课堂学习,还有严格的军事训练。尤其让学员们叫苦不迭的是夜间渗透训练。
这天夜里,狗娃带领的小组要进行十公里山地渗透。没有地图,只有指北针和星空。
“班长,这怎么走啊?”新学员小王发愁。
狗娃抬头看星星:“跟着北斗星走。注意脚下,听动静。”
山林里漆黑一片,偶尔传来野兽的嚎叫。狗娃凭借丰富的经验,带着小组悄无声息地穿行。突然,他举手示意停止。
“有情况?”小王紧张地问。
狗娃指向前方:“看见那片黑影了吗?比周围都深,可能是断崖。”
绕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深不见底的山涧。小王佩服得五体投地:“班长,你真神了!”
“这不是神,”狗娃说,“这是经验。现在明白教导队为什么要理论结合实际了吧?”
一个月后,教导队进行期中考核。狗娃的战术考卷上满是红叉,但地形学得了优等。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写的《一次伏击战斗的总结》被选为范文。
“狗娃同志总结得很好,”周逸群在讲评时说,“特别是对利用地形的分析,很有见地。如果能加上火力配系的规划,就完美了。”
狗娃第一次感受到学习的快乐。晚上,他主动找到周逸群补课。
“周教员,那个火力配系该怎么规划?”
周逸群欣慰地笑了,耐心地讲解起来。
教导队的生活不只有学习。学员们还要参与根据地的建设,要帮老乡干活,要教普通战士识字。狗娃被分去教炊事班长老马认字。
“这个字好记,”狗娃现学现卖,“上面两点是火苗,下面是个字,意思是人离不开火。”
老马乐了:“你小子,当了几天学生,说话都不一样了!”
两个月转眼过去,毕业考核来临。狗娃带领的小组受命完成一次实战演练——袭击模拟的日军哨所。
演练开始前,狗娃破天荒地召开了作战会议,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主攻方向在东侧,这里坡度较缓;助攻在西侧,吸引火力;预备队在这里待命...”他在沙盘上指点,俨然是个成熟的指挥员。
演练中,狗娃小组行动果断,配合默契,圆满完成任务。
毕业典礼上,赵明德亲自为优秀学员颁奖。当念到狗娃的名字时,这个战场上从不皱眉的汉子,眼眶湿润了。
“狗娃同志,”赵明德把奖状递给他,“希望你记住这两个月学到的,更要记住为什么而学。”
狗娃郑重敬礼:“为了打鬼子!为了建立新中国!”
当晚,学员们即将返回各自部队。狗娃和小王坐在校场上,望着满天繁星。
“班长,回去后你打算怎么做?”小王问。
狗娃说:“我要在一连办个学习班,把学到的都教给兄弟们。还要建议营长,每个月都搞战术推演。”
他顿了顿,又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才明白,打仗不光要勇敢,更要用脑子。一个会用脑子的兵,能顶十个莽夫。”
第二天,狗娃背起行囊,踏上了回部队的路。与来时不同,他的背包里多了几本教材和厚厚的学习笔记。
远处,新一期教导队学员正在列队。琅琅读书声随风飘来:
“我们是抗日的种子,要在战火中成长...”
赵明德和周逸群站在山坡上,目送学员们离去。
“种子已经播下,”赵明德说,“就等着开花结果了。”
周逸群点头:“我相信,不久的将来,这些学员都会成为部队的栋梁。”
是的,在这个特殊的夏天,五十颗种子被播撒下去。他们将在战火中生根发芽,最终长成撑起这支部队的参天大树。
而教导队这个精兵的摇篮,还将继续摇出一批又一批的骨干,直到把整个部队都变成一所大学校,直到最后的胜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