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从破败的窗棂飘进屋内,落在临时拼凑的长桌上。赵明德站在桌首,手指轻轻敲打着铺开的地图,目光扫过围坐的营连干部。
“从今天起,支队正式建立参谋作业制度。”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各营设立作战参谋,连队设战术指导员。所有作战行动,必须经过沙盘推演和预案制定。”
铁柱坐在角落里,闻言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嘟囔道:“打鬼子就靠真刀真枪,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干啥...”
赵明德像是没听见,继续道:“第一课,敌情标图。”他拿起一根用锅底灰制成的炭笔,在泛黄的地图纸上画起来,“这是我们目前的位置——黑虎岭。东侧十五里是鬼子新建的碉堡,西侧十里是伪军据点...”
铁柱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和线条,只觉得头晕。他带兵打仗十几年,哪座山有几条路,哪个屯有几户人,全都记在脑子里。现在非要画在纸上,不是多此一举?
“老铁,”赵明德突然点名,“你们营负责监视东线,把最近的敌情动态标出来。”
铁柱愣了下,硬着头皮走上前。他盯着地图看了半晌,才不太确定地在一个山坳处画了个圈:“这里...前两天有鬼子巡逻队经过,大概一个小队。”
“时间?装备?行进方向?”赵明德追问。
铁柱张了张嘴,答不上来。他只知道有鬼子经过,哪记得那么细致?
“从明天开始,各侦察分队必须记录:敌军人数、装备、行进方向和速度、停留时间...”赵明德转向所有人,“这些细节,可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会后,铁柱满腹牢骚地找到杨帆:“支队长,这不是为难人嘛!咱们打仗靠的是胆识和经验,现在非要学读书人那套...”
杨帆正在擦拭一把刚缴获的南部手枪,头也不抬:“记得上个月打张家屯吗?你说能速战速决,结果打了整整一夜,伤亡三十多人。”
铁柱脸色一僵:“那是...那是因为伪军增援来得太快。”
“如果提前在地图上标出所有可能增援的路线,设置阻击点呢?”杨帆终于抬头,目光如炬,“老铁,咱们的队伍在壮大,不能再靠老经验打仗了。”
三天后,第一次正规的作战会议在新建的参谋室内召开。屋子正中,是一个用泥土和沙石堆砌的巨大沙盘,黑虎岭及周边地形栩栩如生。
赵明德拿着细竹竿,指向沙盘上一处山谷:“根据情报,三天后有一支日军运输队将经过这里。支队决定打一次伏击。”
各营连长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凑上前。
“我的建议是在鹰嘴崖设伏,”铁柱抢先道,“那里地势险要,好打埋伏!”
赵明德没有说话,而是在沙盘上插上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红色的是我军,白色的是日军。
“运输队有一个小队日军护卫,两辆卡车。”他移动白色小旗,“如果我们在鹰嘴崖开火,第一辆车被击毁,第二辆车会立即倒车撤退。而这里——”竹竿指向鹰嘴崖后方五百米处,“有一段直路,足够敌军车辆调头。”
铁柱愣住了,这个细节他从未考虑过。
“那...那在弯道处打?”二营长提议。
赵明德又在沙盘上推演:在弯道伏击,确实能阻止车辆撤退,但敌军会依托卡车顽抗,等待援军。“最近的援军赶到需要四十分钟,我们必须在三十分钟内结束战斗。”
一直沉默的三营长突然指着沙盘上一处缓坡:“如果在这里设置障碍物,逼停车辆,同时在两侧高地布置交叉火力...”
赵明德终于露出笑容:“这就是参谋作业的意义——在纸上打败仗,总比在战场上流血强。”
他重新调整小旗,完整演示了整个作战方案:障碍组、火力组、突击组、阻击组各司其职,连撤退路线和伤员转运点都规划得清清楚楚。
铁柱盯着沙盘,第一次发现原来一场伏击战有这么多讲究。他想起以前打的那些仗,有多少伤亡本可以避免...
“我补充一点,”铁柱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鬼子运输队通常有骑兵侦察兵在前探路,得先拔掉这些眼睛。”
赵明德赞许地点头,在沙盘上又插上几个白色小旗:“说得对。那么,拔除侦察兵的任务就交给你们营的侦察班?”
“没问题!”铁柱拍着胸脯,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赵参谋长,等下教教我怎么看这个沙盘呗?”
会后,铁柱真的留了下来。雪花还在飘,参谋室的油灯一直亮到深夜。
“你看,这样标注,敌军的动向就一目了然了。”赵明德耐心地讲解着。
铁柱学得很认真,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沙盘上的小旗。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有了这玩意儿,咱们就像长了千里眼,鬼子在哪、往哪走,全都清清楚楚!”
窗外,北风呼啸。但在参谋室里,一种新的作战思维正在生根发芽。当铁柱终于弄明白如何用不同颜色的小旗标示敌军兵力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就让我们营的干部都来学!”铁柱兴奋地说,“这么好的东西,早该普及了!”
赵明德和推门进来的杨帆相视一笑。观念的转变虽然艰难,但一旦开始,就会像雪崩一样不可阻挡。
五天后的伏击战大获全胜,伤亡人数创下新低。铁柱回到驻地第一件事,就是让文书找来木板和泥沙,依样画葫芦地做起了沙盘。
“都给我认真学!”他对着营里的干部们吼道,“以后不打没准备的仗!”
远处,新搭建的参谋室里,赵明德正在规划下一步的训练方案。沙盘旁,一本手写的《参谋作业手册》已经初具雏形。这支从山野中崛起的队伍,正悄然向着正规化的目标迈出坚实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