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山谷，将操场上飘扬的军旗吹得猎猎作响。晨曦微露，支队全体班排以上干部已整齐列队，目光聚焦在临时垒起的土台上。台上除了支队长杨帆、政委陈知远，还有一位许多人尚不熟悉的身影——刚从抗联总部调来的军事教员青山。
“同志们！”陈知远声音洪亮，打破清晨的寂静，“今天，我们在这里开始为期七天的政治军事整训。有人说，咱们刚打了胜仗，应该趁热打铁，继续出击。但支队长和我认为，磨刀不误砍柴工，有些比打胜仗更重要的事情，必须搞清楚、弄明白！”
台下，铁柱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低声对身旁的赵明德嘀咕：“整训整训，不就是坐冷板凳听大道理嘛。有这功夫，不如多练几趟刺杀。”
赵明德目光仍盯着台上，轻轻摇头：“老铁，磐石湾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铁柱顿时语塞。磐石湾之战虽然取胜，但部队付出了惨重代价。若不是杨帆临机应变，几乎全军覆没。
青山缓步走到台前。他年约三十，面容清瘦，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却熨帖整齐。“同志们，我是青山。今天不讲课，只和大家探讨一个问题：我们为谁打仗，靠什么打胜仗？”
台下微微骚动。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让许多人陷入沉思。
“有的同志说，为了打鬼子报仇雪恨。有的同志说，为了保家卫国。都对，但不全对。”青山目光扫过全场，“我们先来看磐石湾战斗。”
两名战士抬着一块木板走上台，上面用木炭绘制了磐石湾地形图。
“那一仗，我们投入三个连，对阵日军一个加强中队。兵力我们占优，地形我们熟悉，为什么还打得这么艰难？”青山拿起一根细木棍指向地图，“一连连长，请你回答。”
突然被点名的一连长站起身，略显紧张：“报告！鬼子火力太猛，特别是那两挺九二式重机枪...”
“说对了一半。”青山打断他，“但大家还记得吗？战斗最激烈时，有二十多名老乡自发组织起来，冒着炮火给我们送饭送水，还有几个小伙子主动要求参战。为什么？”
台下安静下来。
“因为我们在老乡眼里，不是土匪，不是军阀，而是人民的队伍！”青山声音提高，“在王家屯，我们帮老乡抢收粮食；在双龙镇，我们打开地主粮仓分给贫苦百姓。这些事看似与打仗无关，却在磐石湾救了我们的命！”
铁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一仗，确实是老乡带他们走小路绕到日军侧翼，才扭转了战局。
“这就是今天要讲的第一个道理：战争伟力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青山在黑板上写下“人民战争”四个大字，“我们不是单纯的军事集团，我们是政治集团，每打一枪都要考虑政治影响，每走一步都要想着人民利益。”
中午休会时，争论在各班排间爆发了。
二连驻地，几个排长围坐在一起，争得面红耳赤。
“照青山教员这么说，咱们天天帮老乡挑水扫地就能打胜仗了？”三排长李大胆嗓门最大，“打仗归根结底要靠枪炮说话！”
“你这就是片面军事观点！”刚提拔的指导员王新宇反驳，“没有群众基础，咱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磐石湾要是没有老乡支持，能撤出来多少人？”
类似的争论在各处上演。有的认为政治工作虚头巴脑，不如多练瞄准；有的则开始反思以往忽视群众工作的教训。
下午的讨论更加深入。青山引入了具体战例对比：
“同样是伏击战，上个月打黑山坳和打磐石湾，为什么结果截然不同？”
指挥员们纷纷发言。黑山坳伏击干净利落，十分钟结束战斗，全歼日军一个小队；磐石湾却打成消耗战。
“除了战术因素，最关键的是人心向背。”青山总结，“黑山坳的伪军有一个班临阵倒戈，给我们提供了准确情报；磐石湾的伪军却死心塌地，为什么？”
“因为对黑山坳的伪军，我们做了大量瓦解工作，通过他们的家属传递消息；而磐石湾的伪军大多是外地调来的，我们的工作没跟上。”新任敌工科长起身回答。
“正确！”青山重重拍了下桌子，“这就是军事斗争与政治斗争的结合！只会打仗不懂政治的指挥员，永远成不了大器！”
晚饭后，杨帆特意来到一连，参加班排长的讨论。
“支队长，你说这人民战争真有这么大威力？”一排长老宋还有些疑惑，“咱们武器差、人数少，靠老百姓能抵得过鬼子的大炮飞机？”
杨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我在国外读书时，听说过一个古老国家的战争。那里的人民用最原始的武器，打败了装备精良的侵略军。靠的是什么？是让侵略者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敌人来了，老百姓坚壁清野；敌人驻守，老百姓不断骚扰；敌人撤退，老百姓沿途截击。侵略军就像一头野牛冲进火海，处处挨打。”
他环视众人：“我们现在力量弱小，正需要用这种方式积蓄力量。今天少则一个村，多则一个乡；明天少则一个县，多则一个地区。当千千万万老百姓都站在我们这边时，你们说，鬼子还能在东北待下去吗？”
夜深了，指挥部里还亮着油灯。陈知远和青山在总结第一天的整训。
“反响比预想的要热烈。”陈知远翻看着各连上报的讨论记录，“特别是老同志们，开始接受新思想了。”
青山欣慰地点头：“关键是要持之以恒。我建议明天引入‘三三制’战术的哲学基础讲解，让同志们明白新战术不仅是为了打胜仗，更是为了保护有生力量，为了对每一个战士的生命负责。”
就在这时，铁柱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笔记本。
“政委，青山教员，”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们几个老兄弟刚才又讨论了半天，有个问题想请教。这人民战争好是好，可眼下咱们弹药匮乏，就算老百姓支持，又能坚持多久？”
陈知远和青山相视一笑。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说明这些老同志真的在思考了。
“问得好。”青山拉过一条板凳让铁柱坐下，“这就引出了我们明天要讨论的话题：如何在人民战争中解决装备问题。预告一下：我们要讲‘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的辩证法...”
窗外，北斗七星高悬天际。在这个普通的冬夜，思想的火种已在这支队伍中悄然播下。未来，这些经过思想洗礼的指挥员将把“人民战争”的理念带到每一个班排，带到东北的白山黑水间。
而改变，正在不知不觉中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