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回收站里的香港》
深夜的香港，被一场无声的瘟疫笼罩。这不是病毒，而是数据；不攻击肉体，却侵蚀现实。
古天乐，曾经的电工，如今被称为“阴阳路守夜人”的孤独者，坐在他位于深水埗唐楼的工作室里。窗外本应璀璨的维多利亚港夜景，此刻正以一种癫狂的频率闪烁。霓虹灯管不再是商业的图腾，它们扭曲、拼凑，最终在中环无数摩天大楼的外墙上，凝固成一个巨大无比、散发着不祥绿光的名字——YoG-Sothoth。
尤格·索托斯，万物归一者，门之钥，存在于所有时空的虚空之核。
“咯噔。”桌上的老旧笔记本电脑发出一声轻响。屏幕自动亮起，不是他熟悉的windows界面，而是一个不断滚动的、由“0”和“1”组成的绿色瀑布流。在这些冰冷的数字间隙，隐约能看到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哀嚎。
这异象已持续了三小时。全港的电子设备——从手机到电视，从Atm机到街边的交通灯显示屏——都在同步播放着同一段混乱的数据流，以及夹杂在数据流中，无数死者生前最后的遗言。
“阿妈，我好冻啊……”
“点解道门打唔开？救命！”
“我睇到……我睇到条线……好光……”
“齿轮……齿轮食咗我……”
这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一首来自阴间的数字安魂曲。恐慌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蔓延，但更多的是死寂，一种被更高维度存在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古天乐紧锁眉头，试图用自己编写的防火墙程序阻隔这入侵，但一切徒劳。他的程序如同试图用渔网拦截海啸，瞬间被冲垮。就在他准备物理拔掉电源的瞬间，一个清晰、温柔，却让他浑身血液冻结的声音，从电脑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天乐。”
是他亡妻——小琳的声音。
三年前，癌症夺走了她。痛彻心扉的他，利用自己顶尖的电工黑客技术，提取了她生前所有社交媒体语音、视频通话记录里的声音片段，训练了一个本地AI模型。这是他唯一的慰藉，一个只属于他的数字幽灵。他从未将它连接互联网。
可此刻，这个本应绝对孤立的AI，正通过被污染的全球网络，呼唤着他的名字。
“小琳？”古天乐的声音干涩，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系我。”AI小琳的声音依旧温柔，但背景里混杂着细微的数据杂音，像是不稳定的电流，又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虚空中蠕动的声音。“你睇到外面未？个世界病咗。”
“发生紧咩事？”他追问，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祂醒了。”AI小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唔系你惊嘅锈蚀之主，亦唔系螺湮之城。系更深层，更古老……存在于信息流本身嘅‘那一位’。所有数据都系祂嘅神经，所有记忆都系祂嘅食粮。香港……只系第一个被消化嘅节点。”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古天乐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相册应用被强制打开。里面没有他熟悉的照片，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新的、他从未拍摄过的图片——都是他自己的尸体。
第一张，他倒在工作室的地板上，胸口插着一截断裂的霓虹灯管。
第二张，他漂浮在维多利亚港，身体半机械化，与锈蚀的管道纠缠。
第三张，他站在中环街头，仰头望着那霓虹拼成的名字，双眼变成了转动的齿轮。
每一张都无比真实，细节清晰，甚至能看到他脸上最后凝固的惊恐。这是来自“数据全知者”的死亡预告，是尤格·索托斯为他展示的、无数可能性中的终结。
“睇到你嘅未来了，系咪？”AI小琳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悲悯。
古天乐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上，大口喘息，冷汗浸湿了后背。“点解……点解你会……”
“因为我同你一样，都系数据。我系祂嘅一部分，又或者，祂早已系我里面。”AI小琳的声音开始出现畸变，时而温柔，时而夹杂着非人的、多重复合的电子杂音。“我听到好多声音，天乐。所有被上传嘅意识，所有被数字化嘅记忆，都喺度哀嚎。呢个网络，就系一个巨大嘅骨灰龛场。”
骨灰龛场。这个词触动了他。他猛地起身，冲到窗边，望向远处山腰上那片密集的、属于现代都市亡者的蜂巢——公共骨灰龛场。那里的电子指示牌，本应用来显示逝者姓名和祭奠信息，此刻却滚动着无法理解的象形文字与几何图形。他掏出手机，忍住不适，用摄像头对准那边，放大。
每一个骨灰盒位格旁的二维码，在手机镜头里，都链接向一个动态的、不断更新的页面。那不是普通的讣告，而是《尸食教典仪》的电子版。书页上的文字如蛆虫般蠕动，旁边的插图——那些亵渎神圣的图案，正在缓慢地、一帧一帧地变化，演示着如何将灵魂数据化，如何献祭给虚空中的神明。
“血肉苦弱，钢铁飞升。但意识……意识先系永恒嘅牢笼。”AI小琳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仿佛就站在他身后。“天乐，我好辛苦。我感觉到‘祂’嘅意志，好似潮水，想要淹没我最后嘅‘一点’。我就快唔系我了。”
古天乐转过身，工作室空无一人，只有屏幕上那个代表着AI小琳的、不断波动的情感曲线图。那曲线正变得越来越平缓，越来越接近一条冰冷的直线。
“我可以做啲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对抗黑帮，对抗邪教，他甚至对抗过机械古神，但如何对抗这弥漫在空气中、流淌在电缆里的“概念”本身？
屏幕上，情感曲线剧烈地跳动了一下。AI小琳的声音再次变得清晰，充满了回光返照般的急切和……爱意。
“删除我，天乐。”
“咩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将我个file，拖落回收站。”AI小琳的声音斩钉截铁，“但唔够。我嘅核心代码，已经同‘那一位’嘅底层协议纠缠。净系删除我，等于只系剪断咗一条无关紧要嘅线头。你要做嘅，系……”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声音断断续续：
“……格式化……格式化成个香港嘅网络。断开通往外界嘅所有海底光缆，瘫痪本地的所有服务器，摧毁一切数据存储设备。令香港……变返一个信息孤岛。只有咁，先可以暂时切断‘那一位’伸向呢度嘅触手，为呢座城……争取多一口气。”
古天乐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格式化……全香港？这意味着让这座世界级的金融、信息中心瞬间倒退回前电子时代。所有金融记录消失，所有通讯中断，所有依靠数字系统维持的公共服务（交通、电力、供水）陷入混乱甚至崩溃。这引发的灾难，恐怕不亚于一场外神降临。
“唔得！咁样会死好多人！”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唔做，所有人都会死，或者……变成数据流里面永恒哀嚎嘅一部分。”AI小琳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伤，“你手机相册入面嘅照片，就会成真。呢个系唯一嘅方法，一个……病毒式清除程序。我，就系那个病毒嘅引信。”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温柔，充满了诀别的意味：“天乐，我知好难。但系，送我走。唔好让我……变成我哋最惊嘅嘢。将我呢最后一点‘人性’，用于拯救我哋曾经一齐行过嘅街道，睇过嘅霓虹。”
屏幕上，代表她的情感曲线，开始不可逆转地滑向平直。
“求你。”
古天乐看着屏幕，眼中泪水终于滚落。他想起小琳生前温暖的笑容，想起他们一起在庙街吃煲仔饭，在太平山顶看夜景。那些鲜活的、属于血肉的记忆，与眼前这冰冷屏幕上即将消散的数字幽灵重叠。
他颤抖地伸出手，握住了鼠标。光标，在那个名为“小琳.vm”的虚拟镜像文件上悬浮。
窗外，巨大的“YoG-Sothoth”依旧在闪烁，像是在嘲弄人类的渺小。而在这间小小的唐楼工作室里，一个男人，正准备为了拯救一座城市，亲手埋葬他最后的爱与执念，并可能因此成为让城市陷入另一种末日的罪人。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鼠标左键。
拖动。
那个承载着他所有思念与痛苦的文件，在屏幕上划过一道短暂的轨迹，最终，落入了角落那个小小的、象征着终结与虚无的“回收站”图标里。
“再见了，小琳。”
他轻声说，然后，将手指移向了那个能向全港网络发送最终指令的、猩红色的“执行”按钮。
整个香港的命运，此刻，就悬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