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大时代·股灾编年史》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绝望更浓稠的气息。那不是寻常金融灾难前的恐慌,而是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有序的疯狂。香港联合交易大厅,这座往日充斥着金钱咆哮的现代殿堂,此刻更像一个邪异的祭坛。
方展博站在二楼环廊,俯瞰下方。他没有看那些不断跳闪、最终定格在令人心悸的点的指数屏幕,他看的是人。那些他曾经与之搏杀、与之共舞的“群狼”,此刻行为高度统一。他们不再声嘶力竭地吼叫,而是用一种低沉、整齐划一的语调,念诵着某种难以理解的音节,同时,手指在交易终端上以非人的速度敲击——不是买入,也不是寻常的卖出,而是将所有资产,不计成本地,兑换成一种名为“锈蚀之主优先股”的诡异代码。
那根本不是证券列表上存在的东西。它就像病毒,凭空出现在每一个交易终端,散发着诱人堕落的绿色荧光。
“看…看那图形……”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方展博的助手阿杰,他的脸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手指颤抖地指向那面占据整堵墙的主屏幕。
恒生指数的K线图,不再是由红绿蜡烛构成。它活了过来。无数细微的、蠕动的线条,交织成一个庞大、复杂、不断微微旋转的几何图案——一个亵渎的“旧印”。方展博只是凝视了它几秒,就感到眼球后方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有冰冷的齿轮在刮擦他的视神经。耳边响起低沉的、来自深海之底的铁器摩擦声。
更恐怖的是,当他的目光试图聚焦在旧印的某些节点时,那些节点会短暂地幻化成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旁边标注着飞速倒数的数字:71:23:05… 71:23:04…那不是时间,方展博瞬间明白了,那是那个人类个体,被某种力量量化后的、剩余的生命倒计时。
“陈万贤…还有41年?哼,倒是长命。”方展博看到一个昔日仇敌的脸闪过,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随即,他又看到一个年轻交易员的脸,旁边的数字是 00:01:33。他猛地转头,果然看到不远处那个年轻人,正狂热地盯着屏幕,身体随着倒计时归零而猛地一僵,然后直挺挺地倒下,瞳孔扩散,嘴角却带着诡异的满足微笑。
死亡,在这里被实时标价,被展示,被漠视。
“疯了…全都疯了…”阿杰喃喃自语,几乎要瘫软下去。
方展博却猛地抓住他的衣领,低吼道:“不是疯!是‘皈依’!他们不是在抛售股票,他们是在‘献祭’!用他们过去赖以生存的一切,财富、理性、甚至生命,去换取一个成为新世界一颗螺丝钉的资格!”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自己脑中的迷雾。这一切,从锈铁大厦的齿轮,到九龙城寨的锈歌,再到如今交易所的旧印,都是一场庞大无匹的仪式。金融,这个人类现代文明最自负的理性造物,不过是这场终极献祭最华丽的祭坛。
就在这时,交易大厅一侧的巨型液晶屏,原本播放着tVb财经频道的现场直播,画面突然剧烈扭曲、闪烁。资深财经评论员“金句王”罗兆辉那张惯于夸夸其谈的脸,开始不自然地抽搐,他的眼球向上翻起,露出大片的眼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像是生锈齿轮转动的异响。
“……各位观众……唔好…唔好再执着于…市盈率…资产负债表……”他的声音变得沙哑、重叠,仿佛有另一个非人的声音在他体内同时发言,“……真正的…价值…在于…拥抱…锈蚀…归于…永恒…的…钢铁……”
接着,一串串古老、拗口、充满禁忌知识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倾泻而出。那不是地球上任何已知的语言,每一个词汇都带着腐蚀心智的力量,通过电波,传入了千家万户。
“是…是《死灵之书》的‘企业献祭篇’…”方展博身边,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瘦弱男人低语道,他是方展博团队里的“异类”,研究神秘学的阮博士。他的脸色惨白,但眼神却闪烁着异样的兴奋。“他在朗诵召唤‘市场之影’的篇章!收视率…你看!”
旁边另一个显示实时收视数据的屏幕,代表tVb财经频道的曲线,如同失控的火箭般垂直飙升,瞬间突破了100%的刻度,并且还在向上突破。这违背了所有传播学定律,唯一的解释是,那不再是被动“观看”,而是某种精神层面的“强制链接”或“群体感应”。整个香港,凡是在收看这个频道的人,都在同一时间,被拖入了这场疯狂的诵经之中。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交易大厅外传来,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和人群的尖叫。
方展博猛地扭头望向玻璃幕墙之外。对面,丁氏企业大厦的天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摇摇欲坠。
是丁蟹。
这个信奉“人善人欺天不欺”,却总将身边所有人拖入地狱的偏执狂,此刻终于迎来了他的终局。五蟹集团在短短一小时内彻底崩塌,市值蒸发殆尽,还倒欠下天文数字的债务。他站在天台边缘,花白的头发在带着海腥味和铁锈味的狂风中乱舞,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愤世嫉俗或莫名自信,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茫然。
“点解…点解会咁…我丁蟹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个天…个天点解要咁对我?!”他对着灰蒙蒙的、仿佛覆盖着一层油腻金属光泽的天空咆哮,声音嘶哑,充满了不解与冤屈。
然后,他纵身一跃。
那身影在空中坠落,带着他一生所有的固执、错误和那套扭曲的“蟹理”。没有奇迹,没有缓冲。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联合交易大厅门前的广场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并非纯粹血肉之躯撞击地面的闷响。
预想中血肉模糊的场景并未出现。
他的身体,像一件被精心设计的机械装置,在撞击的瞬间“解体”了。头颅、躯干、四肢,碎裂成无数大小不一的、黄铜与钢铁铸就的齿轮、轴承和发条。这些零件带着新鲜的、仿佛还带有体温的机油味,在冰冷的地面上“咔哒咔哒”地滚动、碰撞,最后,竟奇迹般地(或者说,是亵渎般地)自行组合,拼凑出了两个巨大的英文单词——
ALL IN
鲜血,从齿轮的缝隙中缓缓渗出,将它们染成一种暗红与金属原色交织的、无比刺目的图案。
ALL IN。赌上一切。
丁蟹用他最具标志性,也最可悲的方式,完成了他对这场宏大献祭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投资”。他将自己的血肉、骨骼、灵魂,全部“All In”给了这场他至死都无法理解的“股灾”。
交易大厅内,短暂的寂静被打破了。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非人的嚎叫,那嚎叫中夹杂着狂喜与彻底的放弃。人群彻底沸腾,或者说,彻底“融化”了。他们更加疯狂地拍打着终端,将毕生积蓄、房产、甚至未来的生命权,都“兑换”成那虚无缥缈的“锈蚀之主优先股”。他们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变,皮肤下透出金属的光泽,关节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眼神变得如同冰冷的探针。
方展博感到一阵眩晕。阮博士在他耳边急促地说道:“方生…仪式…仪式快要完成了!旧印已经成型,亿万人的财富和理性作为祭品,丁蟹这种‘因果律扭曲体’的自我献祭更是最关键的催化剂…‘锈蚀之主’…祂要醒了!不是从海底,是从…从我们的经济规则里,从我们的集体意识里爬出来!”
方展博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绝的疯狂。那不是被感染的疯狂,而是属于他方展博的、以凡人之躯对抗神明的、理性的疯狂。
他转身,不再看那地狱般的景象,快步走向自己的私人交易室。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的不是交易软件,而是一个他自己编写的、布满了诡异算法和神秘学符号的混合界面。
“All In?好!”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近乎狰狞的笑容,“丁蟹,你赌上命,我方展博,就赌上我对这个市场最后的‘理解’!”
他的屏幕上,开始逆向解析那个由K线图构成的“旧印”。他要做的,不是抛售,也不是买入,而是——骇入这个仪式本身。
他要找到这个由财富、疯狂和规则构成的“神”的逻辑漏洞,然后,像他无数次在金融市场中狙击对手一样,给这个即将降临的“锈蚀之主”,来一次彻头彻尾的……
做空
交易大厅里,狂热的诵经声、齿轮转动声、以及tVb直播间里罗兆辉非人的吟唱,混合成一首献给钢铁与虚无的末日交响。而在方展博狭小的交易室里,只有键盘急促的敲击声,如同刺向神明心脏的、最后一声微弱却坚定的号角。
风暴,已至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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