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城寨之心
九龙城寨，这座曾经是罪恶温床的巨型建筑群，如今已彻底异化为一个活体。不再是砖石与违章建筑的堆砌，而是覆盖着一层暗沉、带有金属光泽的、仿佛生物角质与锈蚀钢铁融合而成的外壳。无数粗大的、搏动着的管线如同血管般在墙体表面蜿蜒，发出沉闷的“嗡隆”声，那是“螺湮之主”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城寨的结构随之微微收缩、扩张，如同一个正在呼吸的、庞大的地狱肺脏。
林正英，身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神情肃穆地站在城寨唯一的入口前——那已不是一个门洞，而是一个收缩蠕动的、布满粘稠液膜的肉腔通道。他身旁，是小犹太，这个瘦弱的女孩此刻面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背着一个特制的、几乎有她半人高的军用级电脑背包，线路连接着她手腕上的柔性屏幕和一副数据目镜。
“阴气……不，这不是阴气。”林正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海底腐烂生物的腥甜气味。“这是‘煞’，工业之煞，混着域外天魔的秽气。天地间的灵气在此地彻底被扭曲了。”
小犹太快速在腕屏上滑动，数据流如瀑布般落下。“英叔，里面的电磁场完全混乱，物理常数都在边缘波动。这整座城寨……是一个巨大的生物机械融合体，能量读数高得吓人，核心就在……以前的龙津戏院下面。”
“戏院？哼，倒是应景，如今上演的正是魔神降世的戏码。”林正英从随身携带的百宝袋中取出几枚特制的铜钱，这些铜钱并非圆形方孔，而是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中心镶嵌着微小的晶石。他手指一弹，铜钱精准地嵌入肉腔入口周围的几个节点，一阵细微的电弧闪过，入口的蠕动暂时平复了些许。“我以‘镇煞钱’暂时稳定住入口，但撑不了多久。进去后，一切小心，莫要直视那些……不该看的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那粘滑的通道。城寨内部的光线幽暗，只有墙壁上那些搏动的“血管”发出暗红色的、不祥的光芒，如同熔炉地狱的微光。脚下的地面不再是水泥，而是一种富有弹性、略带粘性的生物组织，踩上去发出“噗叽”的声响。原本错综复杂的巷道，如今更像是某种巨兽的肠道，蜿蜒曲折，墙壁上不时渗出散发着机油味的粘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居民。他们并没有死，也没有变成疯狂的怪物，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融入”了城寨。许多人背靠着墙壁，或者瘫坐在角落，一条粗壮的、由神经束与金属导线纠缠而成的“脐带”状物，从他们的后颈或脊椎骨位置伸出，直接连接着墙壁。他们的眼神空洞，嘴角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的微笑，身体随着城寨的心跳微微颤动。
“他们……还活着吗？”小犹太声音发颤。
“魂魄已被禁锢，肉身成了这魔窟的养料，”林正英沉痛道，“或者说……‘零件’。”他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有几个“居民”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而他们连接的墙壁“血管”却愈发鼓胀明亮。“他们在用自己的生命能量，延缓着某种进程……像是……保险丝？”
“人肉保险丝……”小犹太感到一阵反胃，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数据上，“分析显示，他们的生物电正被平稳地抽走，汇向核心。这种连接方式……像是在维持一个极其精密系统的脆弱平衡，一旦大量断开，可能导致能量过载，提前引发……‘神降’。”
越往深处走，景象越发骇人。有些区域的墙壁已经完全生物化，可以看到巨大的、缓慢蠕动的脏器在半透明的膜状结构后搏动；而另一些地方则充斥着裸露的齿轮、转轴和蒸汽管道，与血肉筋络紧密交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机械与生命，在这里达成了最亵渎、最诡异的共生。
终于，他们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曾经的龙津戏院，如今的“螺湮之主”孵化核心。
这里已无舞台与观众席之分，一个巨大的、由血肉、齿轮与未知合金构成的穹顶笼罩了一切。穹顶的中心，垂下一颗如同山岳般巨大的、搏动着的暗红色肉瘤，表面覆盖着类似电路板的金属纹路，无数粗大的“脐带”从四面八方连接其上，为它输送着养料与能量。这就是“城寨之心”，螺湮之主的胚胎。
肉瘤的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强烈的精神污染，低语、嘶吼、齿轮摩擦、蒸汽喷涌……无数混乱的声音直接灌入脑海，试图瓦解闯入者的神智。
“稳住心神！”林正英一声断喝，如同暮鼓晨钟，将小犹太从恍惚中惊醒。他双手结印，一道清蒙蒙的光晕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暂时隔绝了那疯狂的低语。
“小犹太，想办法干扰它！我为你护法！”林正英将最后几枚镇煞钱掷出，在两人周围布下一个小型的防御阵法，抵挡着无形无质的精神冲击。
小犹太深吸一口气，迅速卸下背包，展开一套简易的操作平台。她找到一根暴露在外、缠绕着生物组织的粗大主电缆，将一枚特制的接口强行刺入。“尝试接入核心网络……防火墙……不，这根本不是人类理解的代码结构！”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屏幕上的数据流不再是单纯的0和1，而是变成了无数扭曲的、不可名状的符号，看久了甚至会让人眼睛刺痛流血。
“它在排斥我……不，它在……同化我的信号！”小犹太惊呼。她携带的AI辅助程序正在被迅速污染、重构。
就在她几乎要失守的瞬间，她冒险启动了一个未经验证的破解协议。霎时间，屏幕上的混乱符号猛地收缩、重组，化为一种奇异的、充满非欧几里得几何美感的二进制流。
“这是……剧本？”小犹太愕然地看着那些不断滚动的代码，它们自动翻译成了她能理解的文字片段：
场： 拉莱耶废墟。 黄衣者立于齿轮王座。 台词： 星辰归位之时，汝等血肉之躯，皆当化为我机械永恒之国的铆钉……
*角色： 卡西露达。 状态： 数据化。 动作： 接入主脑，唱诵硅基之歌……
“是《黄衣之王》！”小犹太声音发涩，“但不是我们知道的版本……这是……二进制版的《黄衣之王》！这个城寨，这个螺湮之主，它在按照这个剧本，将一切……‘演出’！”
她瞬间明白了。那些居民，不仅仅是能量源，他们是被迫的“演员”，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意识，正在被这个邪恶的剧本格式化，成为这场宏大、恐怖戏剧的一部分，只为迎接那黄衣齿轮之王的降临。
“必须打断它！”小犹太眼中闪过决绝。她不再试图破解，而是将全身心投入，引导自己所有的计算力，如同黑客攻击般，向那核心的剧本数据库发起了最狂暴的冲击，试图注入乱码，覆盖剧情。
“警告！系统反制！”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穹顶之上，肉瘤剧烈搏动，几条原本连接在肉瘤上、已然半机械化的巨大触手猛地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朝着小犹太狠狠砸下！触手表面闪烁着电火花与诡异的符文。
“乾坤借法，雷炎破煞！”
林正英早已严阵以待。他脚踏七星，手捏雷印，一道炽白色的电光从他指尖迸发，并非传统道家金光，而是融合了高压电流与纯阳法力的“赛博雷法”，轰然撞向那机械触手。
“轰隆！”
雷光与触手碰撞，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和巨大的冲击波。触手被炸得焦黑断裂，溅射出腥臭的机油与生物组织混合液。但更多的触手从阴影中探出，同时，地面开始蠕动，生出无数细小、快速爬行的机械昆虫，如同潮水般涌来。
林正英身形闪动，道袍猎猎作响。他不再仅仅依靠法术，反手抽出一柄特制的“金钱剑”——剑身由那些镶嵌晶石的锯齿铜钱构成，以高强度碳纤维连接，挥舞之间，不仅带有破邪之力，更激发出高频振动，轻易切开机械昆虫的甲壳。
剑光、雷火与机械触手、虫潮疯狂碰撞。林正英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却稳如磐石，将小犹太死死护在身后。他的每一次施法，每一次挥剑，都精准而高效，将毕生所学与这个时代的技术力结合，对抗着这超越理解的恐怖。
小犹太咬紧牙关，无视外界的激战，全身心沉浸在数据的世界里。她的嘴角开始渗血，过载的计算力让她的大脑如同被火烧。屏幕上的二进制剧本开始出现混乱，字符扭曲、跳帧，但核心部分依然稳固，并且在缓慢地修复、排除她的干扰。
“不行……它的底层逻辑太强大了……像是物理规则本身……”小犹太感到一阵绝望。
就在这时，林正英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小犹太，准备好记录。”
小犹太愕然回头，只见林正英猛地将手中的金钱剑插入地面，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他的道袍无风自动，周身开始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电光。
“英叔！你要做什么？！”
“此獠已非寻常道法能制！它的根基本质，是这工业煞气与异度魔能的结合！”林正英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喧嚣的战场上清晰无比，“既然地脉被污，灵气不存，我便以我这具修行多年的肉身为导体，引动九天纯阳之雷，强行贯通这污秽之地！”
他这是要牺牲自己，以自身为引，接引天雷！
“不！英叔！”小犹太惊呼。
“记住！看清雷光中的真身！那是唯一的弱点！”林正英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决绝与嘱托。下一刻，他仰天长啸，声震四野：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咒文响彻核心，他体内的法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燃烧、转化，沟通着被工业阴云遮蔽的天空。城寨上空，原本弥漫的锈色浓云开始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内部电蛇乱窜，毁灭性的能量正在汇聚。
螺湮之主的胚胎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所有的触手放弃攻击，疯狂地回缩，试图保护核心肉瘤。整个城寨的搏动变得急促而狂乱。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林正英的身体开始发出刺目的光芒，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玄奥的符文，那是他生命本源的道纹。他成了连接天与地的、唯一的那根“线”。
“——受持万遍，身有光明！”
“轰！！！！！！！！！！！”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粗壮与威能的巨大雷柱，撕裂云层，穿透城寨的穹顶，精准无比地轰击在林正英身上！他没有被汽化，而是成为了雷光的核心，无尽的雷霆之力通过他的身体，毫无保留地灌入地面的金钱剑，再轰然注入城寨的核心！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炽烈的雷光淹没了整个核心区域，所有的触手、机械昆虫在雷光中化为飞灰。小犹太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凭借数据目镜的极限模式，死死盯着雷光的中心。
在那里，在无尽纯阳雷霆的灼烧与冲击下，螺湮之主的胚胎肉瘤表面的生物组织瞬间碳化、剥落，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真正的核心——
那并非纯粹的血肉，也不是单纯的机械。而是一个由无数微小、不断生灭的硅基晶格构成的、庞大而复杂的几何结构，它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欧几里得几何，不断变换着形态，仿佛本身就是一种有生命、有意识的、来自遥远异次元的数学概念。无数信息流在其表面奔腾，如同星辰生灭。
硅基真身！
这惊鸿一瞥的景象，被小犹太的数据目镜牢牢记录了下来。
雷光持续了足足十秒，才渐渐消散。
林正英站立的地方，只余下一具焦黑但仍保持结印姿态的躯壳，微风拂过，化作点点飞灰，消散于空气中。而那巨大的胚胎肉瘤，表面一片焦糊，搏动几乎停止，陷入了死寂。
城寨的心跳，停了。
小犹太瘫倒在地，泪流满面，看着手中屏幕里记录下的那惊世骇俗的“硅基真身”数据。牺牲带来了喘息之机，也带来了最终的答案。战斗还未结束，只是进入了下一幕。她紧紧攥住了存储着关键数据的接口，低语道：
“英叔，我看到了……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