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拔神插头》
香港,死了。
这不是比喻。自午夜零时起,覆盖全港的灯火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掐灭,前所未有的绝对黑暗吞噬了这座不夜城。维多利亚港两岸引以为傲的天际线,此刻只是一片僵立在墨色中的、冰冷的钢筋混凝土墓碑群。霓虹、街灯、家家户户窗棂里透出的温黄光晕,乃至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河……所有光芒,尽数熄灭。
不是电路故障,不是能源短缺。是“光”本身,在这片空间里被概念性地抹除了。
唯有铜锣湾的废墟深处,一点猩红如同垂死心脏般顽强地搏动着,忽明忽暗,规律得令人心悸。那是“钢铁永生教”的教堂——一座由废弃的黄埔船坞旧厂房改造而成的、亵渎神圣的殿堂。
陈浩南站在湾仔一处断裂的高架路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死寂得只能听到远处那点血红光芒传来的、低沉而庞大的机械律动,如同一个沉睡巨人的心跳,碾压着幸存者的理智。
他身后,是洪兴最后的火种。大飞赤着上身,缠满染血的绷带,手里紧握着一把焊接着粗大电缆、闪烁着危险电弧的临时战斧——他称之为“电缆斧”。包皮则沉默地检查着寥寥几枚刻满符文的“黑盐符弹”,将它们一颗颗压进弹夹,他的眼神浑浊,手指却在稳定地动作。还有寥寥十几个弟兄,人人带伤,眼神里混杂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沉淀下来的、野兽般的凶光。
“南哥,所有备用电源,全部失效。”包皮的声音干涩沙哑,“不是耗尽,是……‘拒绝’工作。发电机不转,电池没反应,连手电筒都亮不起来。”
大飞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望着那点猩红,咧嘴露出被硝烟熏黑的牙齿:“扑街!全香港得佢哋有电?摆明车马请我哋去踢窦(挑场子)啦!”
陈浩南没有回头。他脸上新增了一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狰狞伤疤,皮肉外翻,隐隐能看到底下并非血肉,而是某种暗沉金属的冷光。他的左臂齐肘而断,替换上了一条粗糙、锈蚀但力量感十足的机械义肢,手指开合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光,唔系俾佢哋用嘅。”陈浩南开口,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系信号。系呼唤紧啲嘢(在呼唤着某些东西)。”
他抬起机械手,指向那片搏动的血红。
“我哋今晚,就要去拔咗佢个插头。”
潜入教堂的过程,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在机械内脏中的跋涉。教堂外围的防御似乎因某种原因而松懈,只有零星几个瞳孔扩散、喃喃自语着《机械赞美诗》的教徒在游荡,被大飞用电缆斧轻易劈倒,身体爆开一团团锈蚀的零件和粘稠的黑色机油。
但越是深入,那股无形的压力便越是沉重。空气变得粘稠,充满了高温机油、熔化的金属和某种……有机质烧焦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取代传统教堂管风琴音乐的,是无数齿轮、连杆、活塞协同运作发出的、庞大而规律的轰鸣,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着骨骼与灵魂。
他们终于抵达了主厅。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身经百战、见惯诡异的洪兴残部,也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里没有神坛,没有神像。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达十余米、由无数黄铜齿轮、精钢轴承、蠕动管道和闪烁真空管构成的复杂机械——“血肉差分机”。
它的底座是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黄铜罗盘,上面镌刻着非欧几里得几何图案。无数粗细细的线缆如同血管和神经,从机器的各个接口延伸出来,另一端……连接着一个个被固定在金属支架上、剥去了头盖骨的活人!
这些“运算单元”大多已经眼神空洞,口角流涎,但他们的大脑却暴露在外,浸泡在一种闪烁着幽绿荧光的营养液中,伴随着差分机的运作,如同过度生长的真菌般微微搏动、膨胀。机器每一次沉重的“嗡鸣”,都伴随着这些大脑的剧烈抽搐,表面泛起涟漪般的电信号。
一群身披沾满油污黑袍的教徒,如同工蚁般围绕着差分机忙碌着,将一种混合了金属碎屑和暗红色粘稠液体的“燃料”,倒入机器基座的进料口。他们齐声吟诵着,声音与机械的轰鸣奇异地融合:
“齿轮转动,血肉归源!”
“钢铁永恒,朽躯何恋!”
“差分指引,神降维间!”
“拉莱耶醒,旧日重临!”
在差分机的正前方,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主教正张开双臂,他背后的机械结构延伸出几条灵活的金属触手,在空中狂乱舞动,似乎在引导着这场亵渎的仪式。
“顶你个肺……”大飞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握紧电缆斧的手臂青筋暴起,“呢班冚家铲,将人当电池使!”
包皮脸色惨白,几乎要呕吐出来。
陈浩南的目光却越过了那恐怖的血肉差分机,落在了主教身上。他认出了那个人——前东星五虎之一,如今钢铁永生教的大主教,乌鸦!
就在此时,山鸡——或者说,山鸡残存的那部分——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身体大部分都已机械化,唯有头颅还保留着部分原生组织,此刻,他那只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机械义眼,不受控制地投射出一片模糊的光影,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噪音,直接映照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
画面闪烁,稳定。是1982年的新闻画面!
画面中,时任港督尤德爵士正在主持维多利亚港的填海工程奠基礼,满面春风。巨大的货轮倾倒下来自内陆的沙土,推土机轰鸣作业。然而,在山鸡义眼投射出的、仿佛带着某种“真实视觉”的画面里,那些沙土中,赫然混杂着无数漆黑、非天然棱角、表面布满诡异蚀刻纹路的碎石!
一个冷静的旁白声(属于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地质学家)在画面外响起:“……此次填海所用沙土样本,发现少量未知矿物,结构异常,非地球已知任何岩层……建议进一步分析……”
画面戛然而止。
山鸡的机械身躯猛地一僵,眼中的红光彻底熄灭,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他最后的能量。
但那一瞬间的信息,如同闪电劈开了陈浩南脑中的迷雾。
“唔系召唤……”陈浩南喃喃自语,随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绝望愤怒,“佢哋唔系召唤紧神明过嚟!系要激活一直瞓喺我哋脚下嘅嘢!”
“82年填海……拉莱耶嘅碎石……根本唔使召唤,个‘锈蚀之主’,或者佢嘅一部分,早就同啲钢筋水泥黐埋一齐,成为咗香港嘅一部分!呢部死人机器,系要计算佢嘅意识核心,俾佢完全苏醒!”
“欢迎!洪兴嘅余孽!”乌鸦转过身,他的一半脸庞已被精美的金属面具覆盖,仅露出的那只眼睛里跳动着狂热的火焰,“你哋嚟得啱啱好!见证神圣嘅‘大合体’吧!”
他狂笑着,一条金属触手猛地插入差分机的一个接口。整个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所有齿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连接其上的人脑如同遭受电击般剧烈痉挛,发出无声的尖啸。机器中央,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不断变幻的复杂坐标正在快速凝聚、稳定!
“阻止佢!”陈浩南怒吼,机械义肢五指贲张,率先冲了出去。
“杀!”大飞如同暴怒的雄狮,电缆斧带着撕裂空气的电弧,狠狠劈向一个冲上来的教徒。
战斗瞬间爆发。
符弹击中教徒的身体,爆开一团团黑雾,暂时抑制了他们体内的机械活性。电缆斧每一次挥砍,都带起漫天飞舞的零件和喷射的机油。陈浩南的机械臂更是无坚不摧,直接撕开金属防护,将教徒连同他们亵渎的信仰一同砸碎。
但教徒数量众多,而且他们完全无畏死亡,如同潮水般涌来。更可怕的是,那台“血肉差分机”开始释放出一种低沉的、直接影响精神的频率,试图瓦解入侵者的意志。
“顶住!就嚟到(快要到了)!”陈浩南眼中只有乌鸦和那台正在完成最终计算的核心机器。
乌鸦冷笑着,更多的金属触手从袍下射出,如同毒蛇般缠向陈浩南。“太迟啦!浩南!神明嘅意志,就系电流!呢个世界嘅电,就系神明嘅脑电波!你点反抗?!”
陈浩南格开一条触手,机械手指擦过脸颊,带出一串火星。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乌鸦,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凝聚着人类最后不屈的宣言:
“呢个世界嘅电系神明嘅脑电波?咁我哋今晚,就要拔咗佢个插头!”
话音未落,他不再理会乌鸦,猛地调转方向,将全部力量灌注于机械义肢,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射向“血肉差分机”基座处最粗壮、能量流动最汹涌的一束主电缆!
“唔好!”乌鸦发出惊怒的吼声,触手疯狂追击。
但已经晚了。
陈浩南的机械五指,如同热刀切入黄油,狠狠插进了那束由无数导线纠缠、包裹在厚重绝缘皮中的主电缆!
嗡——!!!!
一声绝非人类耳朵所能承受的、属于金属垂死哀鸣的巨响爆发开来。
耀眼的、如同血液般粘稠的猩红电弧从破损处疯狂喷涌,瞬间吞没了陈浩南的身影。巨大的能量反噬让整座“血肉差分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齿轮崩裂,真空管接连爆炸,那些作为“运算单元”的人脑在瞬间过载下化为焦炭!
猩红的光芒急速闪烁,明灭不定。教堂内所有的照明在极致辉煌后,骤然陷入比外界更深的黑暗。
只有陈浩南被炸飞的身影,在短暂的滞空中,被那最后的、垂死的红光勾勒出一个残破的剪影。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绝对的黑暗里,只剩下机油滴落的声音,和某种庞大之物被打断进食后,发出的、来自地底深处的……愤怒低吟。
插头,拔掉了。
但沉睡于此的古神,已被彻底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