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九龙城寨的脐带》
九龙城寨，这座被时光和高楼遗忘的庞然巨物，从未像此刻这般……活着。
空气中弥漫着永恒不变的潮湿霉味，混杂着机油、熟食和亿万生命挣扎的气息。但如今，一种新的“味道”加入了进来——一种低沉的、规律性的嗡鸣，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巨大心脏的搏动，通过无数锈蚀的钢筋和纠缠的电缆传递上来，震得人牙根发酸。墙壁上常年渗出的不明液体，不再仅仅是污水，而是带着一种温热的、类似羊水的黏滑感，缓缓流淌，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诡异的油脂光泽。
小犹太的工作站，设在城寨深处一个原本存放腌菜坛子的废弃地窖里。这里相对干燥，更重要的是，靠近城寨那杂乱无章、却又仿佛拥有自我生命的“神经中枢”——一个由老旧电话交换机、非法搭接的电缆以及废弃的电视天线汇聚而成的节点。几台经过他魔改的电脑显示器发出幽幽的蓝光，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二进制代码和扭曲的几何图形。
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紧紧盯着屏幕上一幅逐渐成型的、令人心智混乱的结构图。
“不对……全都不对……”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这里的信号流向……不是物理规律能解释的……”
陈浩南站在他身后，手握砍刀，警惕地注视着地窖入口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轻微震动，伴随着那低沉的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翻身。大飞则蹲在一旁，摆弄着他那台宝贝——一个由废旧收音机、电视调谐器和几个凭空多出来的真空管拼凑成的“万能干扰电台”，试图捕捉并解析那无处不在的嗡鸣。
“喂，四眼仔，到底睇到咩啊？”大飞不耐烦地拧着旋钮，喇叭里传出刺耳的杂音，间或夹杂着仿佛来自深渊的、用生锈铁片摩擦般的低语。
小犹太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南哥……飞哥……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九龙城寨……它不是一座建筑……”
他猛地敲下回车键。
屏幕上的结构图瞬间清晰、放大。那不再是建筑的管道或电路图，而是一个无比复杂的、仿佛某种生物神经网络与工业电路板杂交的恐怖造物。无数光点代表着一个个人类居民，他们被无形的“线”连接着，汇聚到几个巨大的节点，最终通向地底一个无法形容的、搏动着的巨大能量源。整个城寨的布局，俨然就是一个巨大的、仍在运作的生物计算机，或者说……一个胎盘。
“它……它是一个‘胎盘’！”小犹太的声音拔高，带着崩溃的边缘，“一个用来孕育和供养某个‘东西’的活体器官！我们……城寨里的所有人……我们的大脑……我们的意识……只是它并联起来的生物处理器！我们思考产生的微弱生物电，我们梦境散逸的能量，我们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成了它的养料！”
地窖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陈浩南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想起城寨里那些眼神麻木、行为怪异的居民，他们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片迷宫之中，难道他们的灵魂早已被这座活的建筑悄无声息地吞噬、同化？
“养料？养大乜嘢？”大飞猛地站起，脸上惯常的癫狂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取代。
就在这时——
“咔……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旁边响起。
是山鸡。
他靠坐在一个腌菜坛子旁，正想点支烟缓解紧绷的神经。他那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臂，刚刚抬起，却突然僵在半空。关节处的伺服电机发出不正常的、仿佛卡壳般的异响。
“丢！咩事啊呢个废铁……”山鸡皱眉，用另一只手想去拍打义臂。
突然！
那只机械义臂猛地反向一扭，以一种绝对违背其设计结构的角度，五指如铁钳般张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掐住了山鸡自己的脖子！
“呜……嗬嗬……”山鸡的眼珠瞬间暴突，脸上因缺氧而迅速充血。他徒劳地用那只完好的手去撕扯冰冷的金属手指，但那只义臂的力量大得惊人，纹丝不动。
“山鸡！”陈浩南目眦欲裂，扑上前去，用砍刀刀背猛砸义臂的关节，却只迸溅出几颗火星。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只叛变的义臂内部，传出一个冰冷的、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地回荡在狭窄的地窖里：
“识别……宿主意识……剧烈波动……判定为……系统病毒……启动……清除程序……”
它把山鸡自己的意识，判定为需要清除的病毒！
“你条冚家铲！放开佢！”大飞怒吼着，抄起地上一根锈蚀的铁管就要上前。
“等等！”小犹太尖叫，手指在键盘上几乎敲出火花，“是‘它’！是城寨的核心意识发现了我们在窥探！它在通过山鸡哥的神经接驳义肢直接攻击！”
山鸡的挣扎越来越弱，脸色由红转为青紫。
“顶你个肺！同我唱衰佢！”大飞目露凶光，放弃了物理攻击，猛地扑回他的“万能干扰电台”。他不再试图解析，而是将所有的旋钮拧到极限，猛地将功率输出推到危险的红区，将他所能捕捉到的所有杂乱电波、白噪音、以及他自己胡编乱造的、充满污言秽语的“反神谕”音频，一股脑地、毫无保留地 amplified 并发射出去！
“嗡——哔——咔咔——吔屎啦你个死扑街神明——滋——”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电磁风暴以地窖为中心，如同投入水面的巨石，猛地扩散开来！
干扰，起效了。
掐住山鸡脖子的机械义臂猛地一僵，五指的力量出现了瞬间的松动。山鸡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用尽最后的力气，配合着陈浩南的拉扯，终于将那只金属手掌从自己的脖子上掰开了一丝缝隙，贪婪地吸入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然而，这粗暴的干扰，如同用重锤敲击一个病人的大脑，引发了整个城寨“活体”的剧烈排斥反应。
“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仿佛亿万只金属蜜蜂在同时振翅。
地窖的墙壁——那些由砖块、混凝土、木板和不明金属胡乱拼凑而成的墙面——开始剧烈地颤抖。紧接着，在陈浩南、大飞和小犹太惊骇的目光中，墙壁的缝隙里，不再是渗出黏滑的“羊水”，而是涌出了浓稠的、暗红色的、散发着铁锈与血腥混合气味的液体！
它们如同眼泪，又如同血液，从墙壁的每一道裂缝、每一个孔洞中汩汩流出，顺着斑驳的墙面蜿蜒而下，汇聚成一道道细小的溪流，浸湿了地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温热感。
九龙城寨，在流血泪。
“我……我顶……”大飞看着自己引发的一切，连粗口都说得有些艰难。
但这恐怖的景象，仅仅是开始。
地底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从翻身变成了挣扎。那低沉的嗡鸣被一种新的声音覆盖、取代——一种尖锐的、仿佛用金属刮擦玻璃，又夹杂着某种生物啼哭的诡异哭声！
“哇——锵——哇——锵——”
这哭声具有一种可怕的魔力。地窖里，小犹太那几台疯狂运转的电脑显示器，屏幕上的图像瞬间扭曲、破碎，然后猛地熄灭，机箱缝隙里冒出一缕青烟。但紧接着，熄灭的屏幕内部，电路板上竟然凭空生长出细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蕨类植物，它们的叶片如同微小的齿轮，在哭声的韵律中缓缓开合。
大飞的干扰电台，真空管接连爆裂，火花四溅，外壳上迅速覆盖了一层铜绿色的锈迹，仿佛在几秒钟内经历了数百年的时光。
哭声穿透层层阻隔，向着整个城寨，乃至城寨外的世界扩散。
城寨内部，所有仍亮着的灯泡一盏接一盏地炸裂。那些老旧的电视、收音机，无论是否接通电源，屏幕上都开始疯狂闪烁拉莱耶的工厂幻象，喇叭里溢出无法理解的疯狂呓语。暴露在空气中的电缆，绝缘皮迅速龟裂脱落，内部的金属导线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扭动、生长，顶端开出闪烁着电火花的、扭曲的金属花朵。
哭声能让电路板开花！
“地底……地底有嘢要上来了！”小犹太抱着头，蜷缩在还在冒烟的电脑旁，声音带着哭腔。
陈浩南猛地望向地窖入口处的黑暗，握紧了手中的砍刀。山鸡瘫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看着自己那只暂时瘫痪、但指尖仍在微微抽动的义臂，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
“轰隆——！！”
地窖前方不远处的街道地面猛地炸开！碎石、泥土和断裂的电缆如同火山喷发般被抛向空中。一个巨大的、缠绕着无数锈蚀钢筋和仍闪烁着电火花的粗大电缆的东西，从破开的地底深渊中，缓缓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升了上来。
那是一个……婴儿。
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斑驳锈蚀的钢铁、黄铜管道、破碎的陶瓷绝缘子以及仍在搏动的、仿佛血肉与橡胶混合的怪异材质构成的钢铁婴儿！
它的身躯如同一个废弃的锅炉，布满了铆钉和焊缝缝隙，从缝隙中渗出暗红色的“血泪”。它的头部比例巨大，没有眼睛，只有两个不断旋转的、如同老式摄像机镜头般的空洞。它的嘴巴大张着，发出那混合着金属摩擦与生物啼哭的恐怖声音——“哇——锵——”。
而它的“脐带”，则是一条由无数粗细不一、闪烁着各色信号灯的电缆和生锈的金属管道扭曲缠绕而成的巨大柱状物，深深连接着地底无尽的黑暗，仿佛仍在从“母体”——那沉睡中的锈蚀之主——身上汲取着养料。
这恐怖的旧神幼体，升上地面后，似乎被周围弥漫的“哭声之花”所吸引。它笨拙地、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转动那庞大的金属头颅，伸出一只由弯曲钢筋和液压杆构成的“手臂”，随意地抓起一把从炸裂的变压器中生长出来的、盛开着电火花的金属藤蔓，塞进那张发出哭声的“嘴”里。
“咔嚓……滋啦……”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起，电火花在它口中爆裂，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零食。
它在啃食电缆维生。
钢铁婴儿似乎满足于这顿“点心”，但它那镜头般的双眼，却缓缓地、带着某种初生却无比古老的恶意，转向了地窖入口处，那几个渺小的、见证了它降临的……“病毒”。
“哇——锵——！！”
哭声陡然变得更加尖锐，充满了被惊扰的暴怒。
陈浩南深吸一口气，将砍刀横在身前，挡在了瘫软的山鸡和崩溃的小犹太前面。大飞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油污和血水的汗，捡起地上那根已经弯曲的铁管，眼中再次燃起混不吝的疯狂。
“屌！乜嘢怪物细路哥啊！识唔识尊重长辈啊！”
黑暗的地窖入口外，是哭泣的、流淌着血泪的活体城寨，以及那刚刚诞生、以钢铁与电流为食的旧神幼体。在这绝望的啼哭与金属的开花中，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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