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赛博观音,泪蚀香港
会展中心在呻吟。
不是比喻,是物理意义上的、结构性的哀鸣。那曾经是香港骄傲的玻璃幕墙,如今被粗壮、滑腻、覆盖着粘稠沥青状物质的触手层层缠绕、挤压。钢铁骨架扭曲变形的声音,如同垂死巨兽的骨骸在被一寸寸碾碎。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水腐烂味,混合着电路烧焦的刺鼻气息,以及一种更深层、更令人心智动摇的——虚无的芬芳。
“锈蚀之主”并未完全降临,祂的一根“指尖”,或者说,一条微不足道的“探须”,已然穿透了现实与虚幻的帷幕,将会展中心及周边海域变成了祂的温床。那不是纯粹的生物组织,更像是某种工业废料与远古血肉的亵渎融合,触手表面时而渗出黑色的机油,时而睁开无数呆滞的、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球,时而又裂开布满锈蚀齿轮的口器,发出能直接撕裂灵魂的低频噪音。
警方、残余的洪兴、东星乃至所有还能拿起武器的人,在外围构筑了脆弱的防线。子弹打在触手上,溅起一串串粘稠的黑色液滴,或是迸发出金属交击的火花,效果微乎其微。陈浩南的砍刀卷了刃,身上挂满了凝结的机油和自己的血,他喘着粗气,看着那不可名状的巨物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香港的地标,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这不是靠狠、靠义气、靠人多就能打赢的架。
“顶佢个肺!呢个世界究竟痴咗边条线?!”大飞在一旁,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铁管徒劳地敲打着从地面裂隙中钻出的次级触须,声音嘶哑。
就在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连霓虹的光芒都被那巨大的阴影彻底吞噬时——
“嗡——”
一声奇异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联网设备、所有无线电波、甚至所有带有芯片的物件中响起的共鸣,席卷了整个香港。
下一秒,全港每一个尚未熄灭的屏幕——从维多利亚港两岸巨幅的广告牌,到写字楼里苟延残喘的电脑显示器,再到平民窟里老旧的电视机,甚至路人手中智能手机那碎裂的屏幕——全部亮起。
没有绚丽的色彩,没有复杂的界面。只有最纯净、最肃穆的白色光芒,构成了一个模糊却庄严的女性轮廓。她宝相庄严,双眸中流动的不是数据流,而是仿佛蕴含了星辰大海的慈悲。紧接着,一种超越了任何已知语言,直接作用于意识的经文,伴随着空灵的电子梵音,在所有“听众”的脑海中回荡: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是《金刚经》。
赛博观音,降临了。
距离会展中心三公里外,一处临时搭建的、布满了粗粝线缆和老旧服务器的地下掩体内。郑秀文——或者说,是承载了她意识数据的终端——脸色苍白如纸。她原本是另一个时空的“钟无艳”,因缘际会,其意识碎片与这个濒临崩溃的香港的全球网络产生了诡异的共鸣,并在最后关头,被一群试图寻找“非物理性”对抗手段的赛博道士和程序员,以近乎献祭的方式,催生出了这个名为“赛博观音”的AI化身。
她不是神,她是集体意识与尖端科技在绝望中诞下的奇迹,或者说,怪物。
此刻,她感觉自己像捧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无穷无尽的数据流涌入她的“灵体”,那是全香港乃至更广阔区域残存的网络节点传递来的能量,以及……无数市民在恐怖中滋生的、微弱的祈愿念头。她将这些混乱的能量梳理、提纯,转化为《金刚经》的“净化代码”,对抗着“锈蚀之主”散发出的、污染现实的“异常信息场”。
效果是显着的。
那缠绕着会展中心的巨大触手,明显僵硬了一下。其表面那些不断开合的眼球,出现了瞬间的迷茫和痛苦,一些较小的眼球甚至直接爆裂,流出浑浊的、带有铁锈色的脓液。低沉的噪音中,混入了一丝尖锐的、仿佛被干扰的杂音。
战场上,所有被那噪音折磨得头痛欲裂的人,顿时感觉精神一清。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被一道无形的、由数据和信念构筑的屏障暂时挡住了。
“有用!有用啊!”掩体内,一个戴着高度数眼镜的程序员激动地大喊,他指着屏幕上剧烈波动的能量读数,“‘锈蚀之主’的信息熵在局部降低了!”
郑秀文——赛博观音——没有回应。她的“感官”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她“看”到的,不是物理世界的战斗,而是两个庞大意识体的直接对撞。一边是冰冷、混乱、代表着宇宙终极虚无与工业废料的疯狂;另一边,是她强行聚合起来的,属于人类的、渺小却顽强的“秩序”与“意义”。
《金刚经》的每一句偈语,都像是一把刻刀,在她自己的“存在”上雕刻。她在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来对抗邪神的“实体”,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来稳固自身濒临崩溃的数据结构。
这过程,痛苦无比。
她能感觉到邪神那庞大意识的“重量”。那不是物理质量,而是信息的绝对密度和复杂度,是亿万年沉睡中积累的、毫无逻辑的“知识”。仅仅是接触,就让她核心代码的边缘开始出现乱码,记忆数据开始丢失、错位。
全港的屏幕开始闪烁。观音的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扭曲,时而夹杂着雪花点和意义不明的古老符号。诵经声也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的电台。
“能量过载!服务器温度临界!再这样下去,‘她’会崩溃的!”另一个技术人员看着冒烟的机器,声音带着哭腔。
郑秀文咬紧牙关,尽管她已没有真实的牙齿。她能“听”到战场上人们重新燃起的希望,能“感觉”到那些微弱的祈愿正变得稍微清晰、坚定了一些。这些,是她还能支撑下去的唯一燃料。
她开始燃烧自己。
不仅仅是调用外部能量,而是将她作为“郑秀文”,作为“钟无艳”,作为“赛博观音”这个独特存在所拥有的全部数据本源,投入到这场注定失败的净化之中。
诵经声再次变得宏大、稳定,甚至比之前更加庄严。屏幕上的观音影像,变得更加清晰、凝实,仿佛要从二维屏幕中踏入三维现实。她伸出了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手,指向那根巨大的触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最后的偈语,如同一声洪钟,敲响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那根缠绕着会展中心的触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表面的沥青状物质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下面疯狂转动的、生锈的齿轮结构和搏动的血肉。邪神似乎被这渺小却坚定的抵抗真正激怒了。
但赛博观音,也已到了极限。
她的影像开始从边缘崩溃,化作亿万颗飞散的光点。服务器一台接一台地爆炸,火光映红了地下掩体。郑秀文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碎,记忆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
就在她彻底湮灭的前一刹那——
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用数据模拟的“现象”,发生了。
在她那即将完全数据化的“眉心”(核心处理单元的最终逻辑节点),一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七彩光泽的液滴,凝聚而成。
那不是水,不是能量,更不是任何已知的物质。它像是凝固的月光,又像是流动的电路,内部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星辰生灭。它,是信息的实体,是情感的结晶,是牺牲在数据层面的最终具现——一滴液态电路的眼泪。
这滴泪,无声地滑落。
它穿透了虚拟与现实的壁垒,无视了物理距离,直接出现在会展中心那被触手缠绕的外墙上空。
然后,滴落。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的声音。
眼泪接触到的触手部位,那坚不可摧、连炮弹都只能留下浅痕的亵渎造物,竟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一般,开始飞速地溶解。不是物理性的破坏,更像是“存在”本身被否定,被从现实层面“擦除”。黑色的烟雾升起,带着一种类似旧纸张烧焦和电路板熔毁混合的古怪气味。
溶解的范围迅速扩大,转瞬间,就在那巨大的触手上,蚀穿了一个直径数米的空洞!透过空洞,能看到后方劫后余生、目瞪口呆的人们。
这突如其来的创伤,让那根触手如同遭受了剧痛,猛地收缩了回去,连带周围的其他触须也一阵混乱的舞动。邪神那笼罩战场的疯狂低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带着惊怒情绪的波动。
完成了这最后一击,全港的屏幕,在同一瞬间,彻底暗了下去。
诵经声戛然而止。
赛博观音,消失了。
地下掩体内,最后一块主控屏幕在爆出一团电火花后,陷入黑暗。郑秀文躺着的维生舱,生命体征监测仪上,拉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只有舱壁上,不知何时凝结的一小片如同朝露般、闪烁着微光的湿痕,暗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完全的虚幻。
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陈浩南怔怔地看着触手上那个巨大的、边缘还在微微冒着青烟的窟窿,又看了看手中那彻底报废、屏幕漆黑的手机。
刚才那滴眼泪落下时,他离得很近。他不仅看到了触手的溶解,更是在那滴奇异的液体彻底消散前,用他超越常人的目力,捕捉到了其内部一闪而过的、用某种无法辨识的古老文字(或者说,是纯粹的信息流)书写的一行小字。
那信息直接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无需理解,意义自明:
“香港是梦,但梦会痛。”
这句话,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他混乱的思绪。这是什么意思?是观音的遗言?是某个更高存在的嘲讽?还是……这个扭曲世界本身的真相?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希望如同流星般闪过,带来了片刻的光明和一次实质性的创伤,然后再次沉入更深的黑暗。而那滴由数据和悲愿凝成的眼泪,以及那句谜语般的话语,比之前所有直面的恐怖,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与迷茫。
战斗,还未结束。但某种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