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听褚夫人言语间似有隐情,却也知人家家务事不便贸然点破,当下心头虽掠过一丝怪异,面上却依旧恭谨,齐齐起身还礼。
“福生无量天尊。”
清品一甩拂尘道:“贫道清品,见过褚夫人。”
“阿弥陀佛。”
不敬双手合十,亦开口道:“小僧不敬,见过夫人。”
一番寒暄,各道了些久仰客气之言,宾主方才分宾主落座。褚夫人亲手为二人斟上热茶,茶汤碧绿,香气清冽,显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她端起自己那杯,却并未饮下,只轻轻摩挲着杯沿,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幽幽开口道:“二位道长、大师,实不相瞒,今次妾身冒昧相邀,实在是家中出了桩异事,古怪离奇到了极点,闹得阖府上下人心惶惶,日夜不宁。偏我家老爷是个死读书的迂夫子,满口‘子不语怪力乱神’,只道是下人胆小,捕风捉影。”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与无奈。
“妾身妇道人家,可没老爷那般定力。自出事以来,府中怪事频发,如今府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弄得妾身坐立难安。原本近来京中来了不少云游高僧、方外奇人,都说能驱邪镇煞,灵验得紧。可我家老爷偏生不信,反倒说那些人若是真有通天本领,早该在深山古刹中潜心修行,岂会贪图名利,来参加什么僧人‘春闱’?依他之见,不过是些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罢了。”
说到“僧人春闱”四字,褚夫人话音微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不敬和尚,眼神中带着几分探询。
不敬心中一动:“这妇人话里有话,分明是在说我。
他此次入京,虽非全是为了那僧人“春闱”,却也确实是因为答应了允行师兄,来参加这次春闱。要是说破,难免落人口实。还好那褚夫人并未指名道姓,不敬若是贸然辩解,反倒显得心虚,当下只得淡淡一笑,对着褚夫人颔首示意,不置可否。
褚夫人见他这般模样,倒也不再纠缠此事,随即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今早我家老爷接了部里的差事,要去外地公干,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方能回来。妾身这才得了机会,敢私下寻访高人相助。方才正命下人去城中打探,不想抬头便看见了道长幡上八个大字,虽然妾身也不认得,但也明显是推断阴阳的高人,妾身心中暗道,这定是天意使然。既是道长与大师主动上门,妾身也就不必再舍近求远了。”
清品道长闻言,抚须一笑,目光清正:“夫人此言差矣。世间事皆讲一个‘缘’字,我二人今日恰逢其会,既能为夫人排忧解难,亦是我等修行路上的一段善缘。夫人但请明说,府中究竟出了何等异事?”
褚夫人闻言,脸上愁容更甚,放下茶盏时指尖微颤,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怖景象,声音也带了几分发颤:“道长有所不知,这怪事已闹了月余,从年前闹到现在。起初只是府中后园的松树无故枯萎,那树是老爷的父亲当年亲手栽种,枝繁叶茂了一个甲子,一夜之间便叶黄枝枯,根须竟都成了黑炭一般。”
她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向厅外,仿佛那枯萎的松树就在眼前。
“我只当是闹了虫害,毕竟同一块儿地的其他东西都没问题,便让人刨了重栽。可新树栽下不过三日,竟也一模一样地枯死,树根同样焦黑如炭。紧接着,府中便开始闹鬼,每到三更时分,后园就传来女子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听得人毛骨悚然。有胆大的仆妇提着灯笼去看,却什么也寻不到,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头顶,灯笼里的烛火都要灭了似的。”
“更可怕的是……”
褚夫人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前几日我那小儿子,夜里睡梦中突然尖叫着醒来,说看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子站在床边,头发拖到地上,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片乌黑。自那以后,小儿便日夜啼哭,不思饮食,日渐消瘦,请来的太医诊脉,只说脉息紊乱,却查不出半点病症。”
说到此处,她眼圈泛红,起身又对着二人深深一福:“道长、大师,妾身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小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活不成了。求二位务必发发慈悲,救救我儿,救救褚府!”
清品道长眉头微蹙,指尖捻着拂尘,沉声道:“夫人莫急,待贫道先去后园与令郎房中查看一番。世间邪祟,若真是妖物作祟,贫道自有符箓镇之;若是另有隐情,也需查个水落石出。”
这话说得当真是入情入理,江湖之上、宅门之中,凡事最忌道听途说,唯有亲眼目睹、亲耳听闻,方能窥得其中究竟,断明是非曲直。
褚夫人闻言,脸上愁容稍缓,忙欠身应道:“二位大师所言极是,妾心下也是这般想。只是近来身子违和,精神不济,怕是难以亲自陪同二位四处查看。”
她抬手轻轻按了按鬓角,眉宇间添了几分憔悴。
“不如就让府中张管家随行伺候,他在府中当差多年,各处情形熟稔。至于我那稚子,此刻正在西厢房歇息,二位大师查完后花园后,若得空闲,再移步瞧瞧便是,也免得惊扰了孩子清梦。”
清品、不敬二人对视一眼,均觉褚夫人所言并无不妥。她本是深闺妇人,恪守妇道,这般抛头露面已是情非得已,如今既愿让管家陪同查探,又肯让幼子见客,已是给足了二人颜面。
清品颔首道:“夫人不必多礼,些许俗务,有张管家指引便是。我二人只为查明真相而来,断不会惊扰府中安宁,更不会唐突了少公子。”
不敬在一旁补充道:“夫人安心静养便是,我二人查探之时,自会轻手轻脚,若有发现,即刻向夫人回禀。”
褚夫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感激,忙吩咐下人去请张管家,又亲自引着二人到花园门口,方转身回房歇息,步履间果然透着几分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