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福伯喃喃重复,心头的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
“不然呢?”赵泰安靠回藤椅,目光投向阴沉的天际,“她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你真以为,光凭她自己的本事,能在那场清洗里逃出生天,还能在欧美地下世界混得风生水起,最后带着一身本事和满肚子秘密,这么‘凑巧’地回到我们眼前?”
福伯浑身一震,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老爷子,您是说……当年那场‘意外’之后,您……”
“我给了她一条生路。”赵泰安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喝了什么茶,“当然,不是直接给。是通过一个已经断了线、查不到赵家头上的中间人,给她指了条能爬出火坑的缝,又‘恰好’让那个东欧军火贩子‘发现’了她。她以为是自己命大,是机缘巧合,却不知道,从她活下来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就已经被纳入了一个更大的规划里。”
福伯感到一阵眩晕,他扶着旁边的石桌,才勉强站稳。
几十年来,他一直以为秦苏云早已化为尘土,自己背负的是对死人的愧疚。
可如今老爷子却告诉他,她不仅活着,而且她的“活”,本身就是赵家棋局里早已布下的一步!
“为什么……”福伯的声音嘶哑,“您既然当年就安排她还活着,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她在外面受那么多苦?”
“告诉你?”赵泰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无奈,“告诉你之后呢?以你当年的性子,你会怎么做?抛下赵家的一切,去满世界找她?还是知道了她还活着,却因为无法面对而更加消沉,甚至坏了我后面的安排?”
福伯无言以对。
他知道老爷子说得对。
年轻时的胡虎福,热血未凉,情义深重,若知道秦苏云还活着,哪怕明知是火坑,恐怕也会跳下去。
“至于受苦……”赵泰安捻动佛珠的速度微微加快,“那是她自己选的路,也是她必须经历的淬炼。温室里养不出能咬死狼的猎犬,太平日子里也磨不出‘灰鸢’这样的刀。我需要她变得锋利,需要她积累足够多的‘资本’,也需要她……对这个世界,尤其是对那些藏在更高处的‘老朋友’,积累足够深的恨意。”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当年下令清洗她的那个组织,默许甚至推动牺牲掉‘云雀’的人,可不只我们赵家这边。燕京那边,有人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不听话的刀,也有人想趁机把水搅浑,捞取别的利益。秦苏云活着,并且活得越憋屈,越仇恨,她对那些人的威胁就越大。而这些人……恰好也是现在对‘星核’最眼红,最可能给我们下绊子的人。”
福伯听懂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老爷子的布局,远比他想象的更深远,更黑暗。
秦苏云不仅仅是一枚棋子,她是一把被刻意培养、淬毒,然后指向特定敌人的复仇之刃。而她本身的存在和活动,就像一块扔进池塘的石头,能搅动水下的污泥,让隐藏的鱼虾露出踪迹。
“所以您现在给她一定的自由,是……”
“是喂饵,也是钓鱼。”赵泰安接口道,“她在老宅里‘安分守己’,怎么跟外面的旧部联系?怎么接收‘基金会’或者别的什么人递来的橄榄枝?又怎么……把我们的‘礼物’,送到该收到的人手里?”
“礼物?”福伯再次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
赵泰安终于从藤椅上坐直身体,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射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一份关于‘星核’二期,‘深蓝’项目外围架构和部分‘疑似’安保漏洞的‘绝密情报’。当然,是经过精心修饰,真真假假,足够诱人又足够致命的‘礼物’。”
福伯倒吸一口凉气:“您要利用苏云……传递假情报?”
“不是利用,是合作。”赵泰安纠正道,语气带着一丝冷酷的幽默,“虽然她可能不太乐意,但客观上,她正在帮我们做这件事。你以为她那些看似隐秘的小动作,能完全逃过我的眼睛?她往外传递的每一丝信号,接触的每一个人,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我们甚至……会帮她‘扫清’一些不必要的障碍,确保这份‘礼物’能顺利送达。”
他站起身,走到福伯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手掌沉重如山。
“虎福,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觉得我冷血,把她当成工具。但你要明白,这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不是她利用我们,就是我们利用她。不是我们掌控她,就是她反噬我们。我现在给她这条看似有选择的钢丝走,底下铺着的,却是我们编织好的网。她顺着我们的心意走,大家相安无事,她或许还能得些实惠,甚至……有机会接近她真正的仇人。她要是非要往别处蹦跶……”
赵泰安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
“至于你,”老爷子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长辈的语重心长,“你的责任,不是去保护她——她也根本不需要你那种方式的保护。你的责任,是做好你该做的事,稳住老宅,也稳住你自己的心。你是‘山魈’,是胡虎福,不是只会愧疚忏悔的老头子。琉璃那丫头在燕京不容易,山河那边压力也大,家里不能再出乱子。”
福伯伫立在原地,秋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老爷子的布局冰冷而残酷,却又是这片黑暗森林里,最现实、最有效的生存法则。
秦苏云是笼中的鸢,看似有翱翔的空间,实则每一片羽毛都系着看不见的丝线。而握着丝线另一端的人,正冷静地评估着风向,计算着如何让这只危险的鸟,飞向指定的猎物。
而他胡虎福,能做的,就是确保这个笼子足够坚固,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心软,而弄断了任何一根关键的丝线。
雨点又开始落下,敲打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
福伯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潮湿空气,对着赵泰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