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远踩着预备铃的最后一个音符，慢悠悠地走进校门，白色衬衫的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块款式简洁的机械表——指针恰好指向七点五十五分，距离早读课开始仅剩五分钟。
他身姿挺拔，步伐从容，丝毫没有赶时间的仓促。路过门卫室时，张大爷探出头冲他喊：“李老师，又掐着点来啊！”李致远抬手冲他笑了笑，没说话，脚步不停，径直走向教师办公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与周围行色匆匆的教职工形成了鲜明对比。
果然，刚走到办公楼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堵在了那里。赵荣宝穿着熨烫平整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脸色严肃得像是要下暴雨。他是高一（一）班的班主任，也是学校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最讲究规矩和师表，对李致远这种“踩点上班”的行为早就颇有微词。
“李老师！”赵荣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语气沉重，“你天天掐点到，合适吗？”
李致远停下脚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清澈，没有丝毫被抓包的慌乱。“赵老师早啊，”他语气自然，仿佛没听出对方话里的不满，“这不是还没打铃嘛，不算迟到。”
“不算迟到就对了？”赵荣宝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提高了几分，引来几个路过老师的侧目，“你是个老师，为人师表懂不懂？学校要求七点五十到岗，你每次都踩着七点五十五分进来，这像话吗？你要起到一个带头作用，给学生们做个好榜样！”
赵荣宝的话说得义正言辞，句句都扣在“师德”和“榜样”上，换做其他老师，恐怕早就低头认错了。但李致远显然不在此列，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语气依旧温和：“对对对，赵老师您说得有道理。”
不等赵荣宝松口气，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我每天准时准点到，不正说明我时间管理精准，注重时效吗？分秒不差，既不浪费时间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也不会迟到影响工作。您想啊，如果学生们都像我学习这种精准把控时间的能力，还能提高他们的时间管理水平，这难道不是一种好榜样？”
他的话逻辑清晰，甚至带着几分歪理的巧妙，让赵荣宝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顺过来。赵荣宝气得脸色发青，手指着李致远，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猛地一拍大腿：“你这是强词夺理！真是什么老师教出什么学生！林妙妙现在这个样子，怕就是和你学的！天天吊儿郎当，心思不在学习上，作业拖拖拉拉，上课还爱走神！”
林妙妙是高一（一）班的学生，也是精英中学里颇具“名气”的活跃分子，思维跳脱，不爱按常理出牌，成绩一塌糊涂，正好是赵荣宝重点“关注”的对象。而李致远恰好是她的历史老师，两人性格里都带着几分不受束缚的特质，赵荣宝便顺理成章地将林妙妙的“叛逆”归咎到了李致远身上。
听到这话，李致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依旧平静：“赵老师，您这话可就不太合适了。”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赵荣宝，“您才是一班的班主任，负责学生的日常管理和思想教育，我就是个历史老师，只负责教好我的历史课。林妙妙同学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这和我可没什么直接关系。再说了，林妙妙同学虽然成绩不算顶尖，但活泼开朗，思维敏捷，也是个很有潜力的孩子，不能只看到她的缺点嘛。”
“你！”赵荣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他盯着李致远看了足足有十几秒，最后实在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深蓝色的中山装在他身后甩起一个弧度，背影都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李致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办公楼。他的办公室在三楼西侧，和其他几位文科老师共用一间。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了两位老师，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看到李致远进来，其中一位教语文的王老师抬头冲他笑了笑：“李老师，又踩着点到啊？刚才在楼下碰到赵老师，脸色不太好，没说你什么吧？”
“能说什么，还不是老样子，”李致远一边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一边随意地说道，“念叨我几句要以身作则，还把林妙妙同学拉出来当了个例子，像鞭尸。”
另一位教政治的张老师闻言，忍不住笑了：“你这比喻，有点缺德。不过，赵老师就是太较真了，你这准时准点的，总比迟到强吧。再说了，你的课上得那么好，学生们都喜欢你，这比什么都重要。”
李致远笑了笑，没再接话，拉开椅子坐下，拿出自己的历史课本和备课笔记。其实他心里清楚，赵荣宝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两人的教育理念不太一样。赵荣宝信奉“严师出高徒”，讲究规矩和服从，而李致远则更看重学生的个性和自主性，觉得与其让学生循规蹈矩，不如引导他们找到自己的节奏。
更何况，凭借着“信息先知”的能力，李致远早就知道林妙妙的未来轨迹——她虽然现在成绩平平，但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韧劲，后来凭借着出色的口才和应变能力，在媒体行业闯出了一片天地，成为了小有名气的主持人。所以他并不认同赵荣宝对林妙妙的刻板评价，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不该只用成绩来衡量。
不过这些想法，他自然不会对赵荣宝说，也不会对其他老师过多解释。有些事情，多说无益，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他翻开备课笔记，上面除了常规的教学内容，还写着一些关于学生性格特点的备注。比如林妙妙，备注里写着“思维活跃，好奇心强，适合引导式教学”；钱三一，“智商高，逻辑思维强，可适当拓展深度知识”；江天昊，“性格外向，好胜心强，需要激发学习兴趣”；邓小琪，“爱美，有表现欲，可结合历史人物故事吸引注意力”。这些都是他根据自己“先知”的信息，以及平时观察得出的结论，也是他能把历史课上得生动有趣、深受学生欢迎的原因之一。
没过多久，早读课结束的铃声响起，紧接着就是第一节课的上课铃。李致远拿起课本和备课本，起身走向高一（一）班的教室。教室在二楼东侧，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显然是学生们还没从早读课的状态切换过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教室里的喧闹声瞬间小了下去，但还是有几个学生在低声交谈。李致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同学。他的眼神不算锐利，但自带一种让人不自觉安静下来的气场。很快，教室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学生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就在这时，坐在教室中间的江天昊突然举起手，然后没等李致远允许，就大声说道：“林妙妙，你亲老师来了！”
这话一出，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哄笑声。江天昊是林妙妙的同桌，两人性格相近，平时总爱互相打趣，也喜欢在课堂上搞点小动静。他显然是听说了早上李致远和赵荣宝的对话，故意在这里起哄。
林妙妙的脸瞬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江天昊一眼，嘴里嘟囔着：“别瞎说！”
李致远的目光落在江天昊身上，淡淡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却让江天昊莫名地收敛了笑容，坐直了身体。
“江天昊同学，”李致远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教室的每个角落，“我看你现在还是一具行尸走肉，还没真正认识到自己是谁。”
这话让江天昊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李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就成行尸走肉了？”
教室里的学生们也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纷纷看向李致远，想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李致远没有直接回答江天昊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林妙妙，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反观林妙妙同学，”他顿了顿，示意大家看向林妙妙的课桌，“大家可以看看林妙妙同学的课桌右上角，写着‘每个月总有28天不想上学’。”
学生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林妙妙的课桌上用马克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顿时又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林妙妙的脸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用书本挡住。
“大家先别笑，”李致远摆了摆手，笑声渐渐平息下来，“这看似是一句玩笑话，实则不然。林妙妙同学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个学渣，并且反复提醒自己，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已经解决了一个人生根本问题——我是谁。”
他的话让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学生们都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致远见状，便侃侃而谈起来：“古希腊德尔斐神庙上刻着一句箴言——‘认识你自己’。这句话流传了几千年，至今依然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的答案。为什么？因为认识自己是一切的基础。只有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的优点是什么，缺点是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才能找到正确的人生方向，才能在面对选择时不迷茫，在遇到挫折时不退缩。”
他走到教室中间，目光扫过全班同学：“江天昊同学，你现在每天上课打闹，下课调皮，看似活得很热闹，但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你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吗？你知道自己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吗？我看未必。你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在随波逐流，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这不就是行尸走肉吗？”
江天昊的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闷闷地低下头。
李致远又看向林妙妙：“而林妙妙同学就不一样了。她坦诚地承认自己不想上学，承认自己是个学渣，这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一种勇气。她没有欺骗自己，没有盲目地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是正视自己的现状。这种对自我的清晰认知，是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的。”
“当然，”他话锋一转，“我不是说学渣就一定好，学霸就一定不好。钱三一同学是学霸，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擅长理科，想要考上顶尖的大学，研究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这也是对自己的清晰认知，所以他能心无旁骛地学习，这同样值得肯定。”
被点名的钱三一抬了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关键不在于你是学霸还是学渣，而在于你是否真的认识自己，”李致远继续说道，“认识自己，不是让你安于现状，而是让你在看清自己的基础上，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林妙妙同学知道自己不爱学习，那她可以思考一下，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是喜欢写作，还是喜欢画画？是擅长与人沟通，还是擅长动手实践？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擅长的事情，然后为之努力，同样可以活出精彩的人生。”
“而江天昊同学，你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在这里起哄打闹，而是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自己是谁，自己未来想走什么样的路。只有想清楚了这些，你才能真正找到学习的动力，找到生活的意义。”
李致远的话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睿智。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们都在认真地听着，有些人若有所思，有些人则陷入了沉思。
林妙妙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李致远，脸上满是困惑。她不知道李致远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嘲讽她。说她认识自己，这听起来像是夸她；但说她是学渣，又像是在嘲讽她。她忍不住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钱三一，眼神里带着询问，想听一听钱三一的见解。
钱三一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笨啊，李老师把你和江天昊都骂了。”
“啊？”林妙妙眨了眨眼睛，更加困惑了，“骂我什么了？”
“骂你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啊，”钱三一无奈地说道，“还能骂什么。”
林妙妙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江天昊起哄又不是她的错，怎么还把她也骂进去了？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李致远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自己确实是认清了自己是个学渣，所以就懒得挣扎了，这不就是安于现状吗？
坐在林妙妙前面的邓小琪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回过头来，看着林妙妙，脸上满是不解。她刚才也觉得李老师是在拐着弯骂林妙妙，可看林妙妙现在的表情，怎么好像还有点洋洋自得？
“妙妙，你傻啊？”邓小琪压低声音说道，“李老师明显是拐着弯骂你呢，说你不求上进，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林妙妙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确实在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不觉得李老师是在骂我啊，他说得很有道理啊。我确实是认清了自己，所以才不想勉强自己去学那些不喜欢的东西。我觉得他这是在夸我豁达呢。”
邓小琪看着她，简直无语了，只能摇了摇头，转了回去，心里想着：林妙妙这也太没心没肺了吧。
李致远看着学生们各异的表情，心里了然，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道理，点到为止就好，剩下的需要他们自己去慢慢体会。他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讲了一刻钟了，便笑着说道：“好了，关于‘认识自己’这个话题，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接下来，我们开始讲课本内容，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
他转身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本节课的标题——“百家争鸣”。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的历史课总是这样，不拘泥于课本，会穿插很多有趣的历史故事和自己的见解，把枯燥的历史知识讲得生动有趣，引人入胜。学生们很快就被他的讲课内容吸引了，刚才的小插曲渐渐被抛到了脑后。
李致远讲课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重点突出，还会时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引导学生们思考。遇到学生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也不会批评，而是耐心地引导，直到学生们自己找到答案。钱三一偶尔会举手，回答一些比较有深度的问题，总能得到李致远的肯定；江天昊也收敛了性子，认真地听着课，偶尔还会在笔记本上记几笔；邓小琪则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林妙妙虽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但也比平时认真了不少，偶尔还会被李致远讲的历史故事逗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下课铃就响了。李致远合上课本，说道：“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课后大家把课本后面的练习题做一下，下节课我们来讲解。”
学生们纷纷站起来，齐声说道：“谢谢李老师！”
李致远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教室。就在这时，林妙妙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跑到了教室门口，拦住了他。
“李老师，等一下！”林妙妙仰着小脸，看着李致远，眼神里满是好奇和困惑。
李致远停下脚步，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林妙妙同学，有事吗？”
“李老师，我想问问您，”林妙妙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问道，“您刚才在课上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啊？”
周围还没离开的学生们听到了她的话，都停下了脚步，好奇地看向两人，想知道李致远会怎么回答。江天昊、钱三一和邓小琪也凑了过来，眼神里满是期待。
李致远看着林妙妙那双清澈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反问道：“你觉得呢？”
林妙妙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坚定地说道：“我觉得是在夸我！”
李致远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收起笑容，表情变得认真起来，看着林妙妙，郑重地说道：“没错，绝对是在夸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能认清自己的人，首先就是一个豁达的人。因为他们不会盲目攀比，不会因为别人的评价而焦虑，不会因为自己的缺点而自卑。他们能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一切，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所以他们会比其他人更快乐，更容易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的邓小琪，意味深长地说道：“就这一点而言，你比你的小姐妹邓小琪以后要过得更开心。”
邓小琪听到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李老师，您为什么这么说啊？我怎么就不豁达了？”
李致远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拍了拍林妙妙的肩膀，说道：“好了，快回座位吧，下节课要开始了。”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教室。
林妙妙愣在原地，回味着李致远的话，脸上渐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觉得李老师说得太对了，自己就是一个豁达的人，所以才会这么快乐。
她蹦蹦跳跳地回到教室，冲到钱三一、江天昊和邓小琪面前，兴奋地说道：“你们听到了吗？李老师刚才说了，他是在夸我！他说我是一个豁达的人，以后会比小琪过得更开心！”
江天昊看着她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忍不住说道：“真搞不懂你，被老师骂了还这么开心。”
“谁被骂了啊？李老师明明是在夸我！”林妙妙撅着嘴说道，“李老师说了，认清自己就是豁达，豁达的人最快乐！”
邓小琪有些不满地说道：“妙妙，你别听李老师瞎说，他就是在安慰你呢。什么豁达啊，我看他就是在说你不求上进。”
“才不是呢！”林妙妙反驳道，“李老师说得很认真，他不会骗我的。”
钱三一看着两人争执的样子，推了推眼镜，淡淡地说道：“好了，别吵了。李老师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能认清自己，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是最好的。”
他的话让林妙妙和邓小琪都安静了下来。林妙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觉得钱三一说得很有道理。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充满了喜悦。她觉得自己今天不仅上了一节有趣的历史课，还收获了一个重要的人生道理。
而李致远走出教室后，听到身后传来的争执声，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容。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话，或许会在这些孩子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至于这颗种子以后会生根发芽，长成什么样的大树，他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