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再续。
地宫烈焰未熄,焦臭的皮肉味混着硝烟,死死缠在断壁残垣的砖缝里。马飞飞立于火场中央,三棱刺斜指地面,臂上金纹如退潮的血脉,一寸寸隐入肌理。林绣花早已敛了里剑,蹲身拂过一具烧得焦黑蜷曲的尸骨,指尖触到那枚熔成铁疙瘩的军统徽章,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飞飞哥,三十七具,全是咱们的人……连块能刻名字的骨头都没剩下。”
马飞飞没应声,只将怀中镇龙玺攥得更紧。玺身余温灼着胸口,龙钮竟似有微弱的搏动,一下下撞在皮肉上,像一颗不肯瞑目的心。
“他们不会白死。”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地宫深处的崩塌轰鸣,“山本玄藏想炼鬼为兵,却忘了——鬼最怕的,是活人心里那点不灭的光。”
话音落地的刹那,地宫猛地一颤。不是塌方的震颤,是某种沉眠之物被惊动的共鸣,从地底深处滚滚而上。顶壁碎石簌簌坠落,火堆被气浪掀得四散,火星溅在衣袍上,烫出一个个焦洞。
“不好!”林绣花霍然抬头,眼底闪过惊色,“是阴气反噬!山本虽败,百鬼阵却没破尽——残魂全在底层暴动!”
马飞飞瞳孔骤缩,灵脉如网般铺展开,瞬间锁死地宫最深处的方位。那是一处被巨石封死的密室,石门上刻着九菊一派的逆五芒星符咒,符纹流转着黑沉沉的煞气,门后,九十九道残魂正以头撞壁,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这群畜生!”马飞飞牙关咬得生疼,“他们被锁在‘魂窖’里当活祭!山本根本没打算用他们作战,他是要炼出‘怨核’,炸断这处龙脉!”
“那还等个屁!”
一声粗犷怒吼自甬道炸开,火光摇曳间,一道魁梧身影大步踏来。来人肩扛八棱铁锤,满身烟灰遮不住眉眼间的悍气,手中一柄赤红长剑嗡鸣震颤,剑身在火光下如龙鳞耀目——正是第七剑客章汉烈,执掌阳剑。他身后跟着几名军统行动组员,皆是先前在地宫混战中失散的弟兄,个个带伤,却眼神如炬。
“汉烈?你怎么来了?”林绣花眼中掠过惊喜。
“老子从西口端了鬼子的弹药库,听见这边跟炸了锅似的,顺道摸过来看看。”章汉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可笑意没到眼底,眼神沉得像淬了铁,“听说有人在这儿糟践忠魂?我这阳剑,专烧邪祟,不焚英烈!”
马飞飞望着他满身硝烟,忽然笑了,眼底的寒意散了几分:“好。那这把涤荡邪祟的火,就由你来点——以阳剑真火破阵,毁了这魂窖根基。”
章汉烈应声上前,阳剑高举过顶。刹那间,剑身赤光大盛,竟将整座地宫照得亮如白昼,热浪滚滚扑面,连残魂的嘶吼都弱了几分。他一声暴喝,剑锋裹挟着烈焰劈向石门,赤红色的火浪如火龙摆尾,狠狠撞在逆五芒星符咒上。符纹一阵扭曲,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随即“轰”的一声炸裂,石门应声崩碎!
门开的瞬间,九十九道残魂如黑潮般涌出,凄厉的尖啸刺得人耳膜生疼,化作无数黑影扑向众人。
“退!”马飞飞厉声喝道,三棱刺横扫而出,臂上金纹再度亮起,织成一张金色光网,堪堪挡住最前排的几道怨魂。可残魂数量太多,且被邪术扭曲得失了神智,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扑来,光网已开始隐隐晃动。
就在此时,甬道另一侧传来一阵铜铃声。不是勾魂摄魄的鬼铃,是清脆肃穆的铃音,带着湘西山野的清冽之气,一下下敲在人心上,竟让躁动的怨魂齐齐一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黑袍的女子缓步而来。她发间缠着银铃,走一步,铃音便响一声,腰间挂着辰州符袋,袋中符纸微动,手中一根桃木引魂杖点地,步步生莲般踏过满地焦骸。
是第五剑客吴坤道,执掌阴剑,湘西赶尸人之后。
她走到马飞飞身侧,目光扫过那些张牙舞爪的残魂,声音清冷如月下溪流:“他们不是恶鬼,是被锁住的英灵。硬破阵法,只会伤了他们残存的神识。”
“那怎么办?”章汉烈急得一锤砸在地上,火星四溅,“难不成看着他们被山本的邪术操控,变成祸乱龙脉的怨核?”
吴坤道没答话,只将阴剑缓缓插入地面。剑身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周遭光线,刹那间,地底涌出淡淡白雾,如溪流般蜿蜒而出,缠上每一道残魂的虚影。她盘膝而坐,闭目吟诵,语调低沉肃穆,正是辰州秘术中的《引魂归》:
“魂兮归来,归于山川。魂兮归来,归于故土。魂兮归来,归于心安……”
随着咒诀声起,那些扭曲狰狞的残魂渐渐安静下来,虚影不再狂躁,扭曲的面容缓缓舒展,有的虚影眼眶中淌下两道血泪,在半空凝成晶莹的水珠,坠落在地,悄无声息。
片刻后,所有残魂齐齐转过身,朝着吴坤道的方向,缓缓弯下了腰——那是一个标准的军礼,尽管虚影淡薄,却庄重得令人心头发酸。
“他们认得你。”马飞飞望着这一幕,声音有些发涩。
吴坤道睁开眼,眸中泛着一层淡淡的幽蓝:“因为他们是军人,是百姓,是这片土地的儿子。他们不会认错自己的根。”
章汉烈看得怔怔的,手中铁锤哐当落地,喃喃道:“老子打了一辈子鬼子,今日才晓得,原来魂,也能归队。”
就在此时,林绣花忽然一声惊呼,打破了这短暂的肃穆:“飞飞哥!你快看鼎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地宫中央那口裂纹遍布的青铜鼎,竟在火光的映照下,缓缓浮现出一行血色文字。不是晦涩的古篆,是一笔一划的现代汉字,力透鼎身,带着一股泣血的急切:
青浦培训班,速救陈。沈墨池字。
马飞飞瞳孔骤然收缩,如遭雷击。
青浦培训班!那是军统最隐秘的特工训练营,由戴老板亲自主持,是培养核心力量的重地!而那个“陈”——极有可能是陈默!那个左肩带着枪伤,永远挺直脊梁的忠义副官!
“沈墨池……”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脑中闪过那张总是低眉顺眼的脸庞。机要秘书沈墨池,笔迹娟秀,性子温婉,平日里连枪都不敢碰,怎么会出现在这地宫深处?怎么会有能力在青铜鼎上留下血书?
“除非,”林绣花的声音带着寒意,一字一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文职,是戴老板埋在青浦的暗线,专门盯着那里的风吹草动。”
章汉烈猛地一拳砸在墙上,砖石迸裂:“还等什么?集合人马,杀去青浦救人!”
“不能硬闯。”马飞飞抬手制止,目光如刀,锐利得能穿透迷雾,“青浦现在就是个鬼窝。沈墨池能传出消息,说明她还没暴露,但时间肯定不多了。我们若大张旗鼓地去,只会打草惊蛇,非但救不出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吴坤道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可以引魂入梦——以阴剑为媒,以地脉为引,潜入青浦地脉深处,探清里面的虚实。”
“太险了!”林绣花立刻反对,脸色发白,“青浦既已被日谍渗透,地脉里必定布下了重重邪阵。你以魂魄之身潜入,一旦被阵法反噬,轻则神魂受损,重则永世不得归体!”
“可若不去,”吴坤道转过头,望着林绣花,目光平静却坚定,“陈默会死,沈墨池会死,青浦里的所有弟兄,都会变成下一个‘百鬼夜行’的祭品。”
马飞飞沉默了。他低头望着胸口的镇龙玺,玺身的搏动愈发清晰,像是在呼应他胸腔里的心跳。良久,他抬眼,眸中已是一片决绝:“好。我陪你入梦。”
“你疯了?”章汉烈瞪大了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刚破了百鬼阵,灵脉耗损大半,现在入梦,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正因如此,才非我不可。”马飞飞轻轻拨开他的手,指尖抚过镇龙玺冰凉的表面,“镇龙玺择主,承国殇之重。所谓承国殇,不是坐享其成,是当以身为祭,护佑这片土地的魂与骨。我既承了这玺,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他转身,将手中的三棱刺郑重地交到章汉烈手中:“持此剑,守地宫。我若三日未归,你便以阳剑焚尽此地所有残阵,毁了龙脉节点,绝不能留给敌人一丝可乘之机。”
章汉烈接过三棱刺,掌心传来刺骨的凉意,他重重一点头,声音沙哑如铁:“你若死在梦里,老子便烧了整个青浦,给你陪葬!”
吴坤道盘膝坐于地,阴剑横置膝头,桃木引魂杖插在身前,符袋中的辰州符纸无风自动。她抬眸望向马飞飞,眼神沉静如水:“握我手,莫松开。梦中无光,唯有人心火,可照前路。”
马飞飞俯身,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
两双手交握的刹那,两人身影如烟般消散,只余一道幽蓝色的光痕,如流星般划过地宫,没入地下河的潺潺流水之中,消失不见。
林绣花望着那片泛着涟漪的河面,轻声喃喃:“他们……能回来吗?”
章汉烈握紧了手中的三棱刺,望着地宫外渐渐亮起的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一缕晨光穿透黑暗,落在他的脸上。他低声道,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
“能。因为他们的魂,还没到该走的时候。”
而此时,地下河的尽头,青浦山坳深处。
一座隐秘的日军地下研究所内,符阵密布,煞气森森。沈墨池被铁链锁在符阵中央,发丝散乱,唇角凝着血迹,单薄的身躯在冷风中微微颤抖。她抬眼,望着玻璃墙外的刑架——那个被铁链缚住的男人,正是陈默。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的枪伤已经溃烂,脓血浸透了衣衫,气息微弱得几近断绝。
阴影中,传来山本玄藏阴恻恻的笑声。他一身白衣,面色枯槁,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声音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沈小姐,你的情报,已经传出去了。马飞飞会来的,他一入梦,便再也醒不过来——这,就是掌门布下的局。”
沈墨池缓缓抬起头,望着阴影中的山本玄藏,忽然笑了。笑意凄楚,却又带着一丝轻蔑,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们不懂……他们不是来救人的。
他们是来,清门户的。”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