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竹的指尖在青焰手背上轻轻摩挲,记忆的碎片像被风卷走的灰烬,她能清晰感觉到某些重要的画面正在模糊——母亲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荒星洞穴里结霜的岩壁、陆昭第一次塞给她橘子糖时耳尖的红,都在意识深处褪成淡影。
但她的掌心还残留着青焰皮肤的温度,那温度像根细铁链,拴住她即将飘走的魂魄。
“焰儿。”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你还记得小姐给你的第一颗糖吗?”
青焰正用袖口替她擦唇角的血渍,闻言指尖猛地一颤。
绣着小团花的绢帕“啪”地掉在地上,她抬头时眼底蒙着层水雾,像是突然被拽回了某个浸透药香的夜晚。
“那是娘亲临终前……”青焰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夫人咳得整幅床帐都染红了,却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油纸包。她说‘焰儿最乖,这颗糖留着给阿竹’,可小姐偏要分我半块。”她伸出手,腕间那道淡红的血脉纹路随着回忆泛起微光,“糖纸是橘色的,边缘被我折了又折,后来……后来夹在夫人的妆匣里。”
苏晚竹笑了,她的瞳孔里有细碎的光在跳动——那是记忆共鸣时,皇族血脉特有的能量在苏醒。
她能感觉到青焰的心跳与自己同频,像两根被风吹动的琴弦,正发出相同的震颤。
五年前在荒星,她曾用这种“环境共鸣”引动辐射兽的领地意识反杀追兵;现在,她要让天枢星的阳光替她们做刀。
“昭。”她转头看向陆昭,晶化的右臂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借我点温度。”
陆昭没说话,只是将晶化的手掌覆在她后心。
能量顺着血脉涌进来,带着他独有的清冽气息,像荒星雪水渗进干渴的土壤。
苏晚竹闭了闭眼,调动着记忆里天枢星春日的阳光——晒在绣楼窗台上的温度,落在母亲发间金步摇上的光斑,还有那年她被驱逐前,最后一次看见的、洒在苏府朱门上的晨光。
大气层中的阳光粒子开始凝聚。
最先察觉变化的是青焰。
她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见那处渐渐泛起淡金色的光晕,像把揉碎的星子握在掌心。
光晕越来越亮,逐渐扩散成半透明的光幕,将三人笼罩其中。
血月投下的阴影触到光幕边缘时,突然发出类似兽类的嘶鸣,黑色雾气剧烈翻涌,竟像被火烤的蜡块般簌簌剥落。
“有效!”青焰攥紧苏晚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阿竹你看,那些脏东西在躲光!”
苏晚竹能感觉到血脉里的火在烧。
这不是被血月契约吞噬的善意,而是更原始的、属于皇族的力量——母亲说过,他们的血脉是火种,烧得旺时能照亮人间阴沟。
她睁开眼,瞳孔里流转着金红的光,光幕的范围正随着她的意识向外扩张,所过之处,血月的阴影如同退潮的海水,露出被覆盖的青石板、被腐蚀的廊柱,还有墙角那株被黑雾缠得只剩枯枝的老梅。
陆昭的晶化手臂突然泛起刺目的银光。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臂,原本蔓延至肘部的晶化纹路正在消退,露出下面正常的皮肤。
“是共鸣在中和晶化能量。”他的声音里有压抑的震颤,“阿竹,你的光……在救我。”
苏晚竹转头看他,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星河。
那星河比血月亮,比光幕暖,让她突然想起荒星的冬夜——那时她缩在废弃的矿洞里,以为自己熬不过去,却在黎明前看见雪地上第一缕阳光。
原来最亮的光,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有人陪你把日子过成糖,是有人愿意用命替你守着火种。
“再加把劲。”她对青焰笑,又转头对陆昭挑眉,“昭,你口袋里的橘子糖,借我一颗。”
陆昭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
他从衣襟里摸出颗糖,糖纸已经被揉得发皱,却还是仔细剥开,塞进她嘴里。
甜意漫开的瞬间,苏晚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咔”地一声——不是记忆,是更坚韧的东西,像两根交缠的藤,在血脉里扎下更深的根。
血月的阴影还在挣扎。
原本平铺在地面的黑雾突然竖起,凝成张扭曲的人脸,獠牙毕露地朝着光幕撞来。
青焰惊呼一声挡在苏晚竹身前,却见那黑雾触到光幕的刹那,发出尖锐的惨叫,竟化作万千黑点消散在风里。
“它们怕阳光。”苏晚竹舔了舔唇角的糖渣,“更怕……我们记得的甜。”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
三人同时转头,只见血云翻涌的天际下,影壁后闪过道苍白的影子——是影莲的分身,正用苏母年轻时的面容盯着他们。
她的嘴角咧得极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却还未发声,便被光幕逼得退进阴影里。
“阿竹……”青焰的声音发紧,“那是……”
“先解决眼前的。”苏晚竹握紧两人的手,光幕的金光愈发炽烈,“血月契约要吞噬善意,可它不知道——”她望着青焰腕间的红纹,望着陆昭逐渐褪去晶化的手臂,“被记住的甜,会变成烧它的火。”
风突然大了。
光幕边缘的黑雾退得更快,露出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地面。
苏晚竹能感觉到,那团寄生在她血脉里的阴影正在萎缩,像被晒化的冰。
但就在这时,她听见空气里传来极轻的、类似女子的呜咽,混着血月的清辉,飘进光幕里。
“你们根本不懂……”
那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苏晚竹的瞳孔骤缩,她转头看向陆昭,却见他也在皱眉——显然,两人都听见了。
“什么声音?”青焰左右张望,只看见被风吹动的帷幔。
苏晚竹没说话。
她望着血月的方向,感觉有更强大的阴影正在靠近,比之前所有黑雾都要阴冷,都要贪婪。
那阴影里裹着执念,裹着不甘,裹着某种近乎疯狂的“为你好”。
“焰儿,昭。”她的手指在两人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荒星时她们约定的“危险预警”,“抓紧我。”
血月的光突然暗了暗。
在那极短的刹那,苏晚竹仿佛看见影莲的分身站在血云里,长发无风自动,面容扭曲得几乎不成人形。
她的嘴唇开合,说出的话被风声撕碎,但最后几个字却清晰地撞进苏晚竹意识里:
“……没有契约,灾星就无法净化!”影莲的尖叫像淬了毒的针,扎得苏晚竹耳骨生疼。
她甚至没看清那道黑影如何撕裂空气,只来得及偏头,便见陆昭晶化的右臂横在两人之间——冷白的晶纹泛着刺目银光,与影莲缠满黑雾的指甲相撞,迸出火星般的碎屑。
“你以为我们会信这套宿命论?”陆昭的声音比晶化的皮肤更冷,却在转头看她时软了半分。
他另一只手探入衣襟,摸出颗被揉得发皱的橘子糖,糖纸边缘沾着他袖角的暗纹,“她说过,甜食可以唤回人性。”
苏晚竹接过糖的瞬间,掌心触到他指尖未褪尽的温度。
那温度像根线,串起荒星矿洞里他偷偷塞来的糖块、天枢星绣楼外他站在桃树下等她时兜里叮当作响的糖纸,还有方才他覆在她后心输送能量时,袖中若有若无的甜香。
她忽然明白,原来这些年他揣着的不只是糖,是把所有的软和暖都揉碎了,藏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昭,借你的甜一用。”她扬起手,糖块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碎裂的脆响比血月的呜咽更清亮,橘子味的甜香裹着阳光粒子炸开,像把浸了蜜的刀,直扎进血月阴影的最深处。
黑雾突然凝滞了。
原本张牙舞爪的黑影缩成团,像被烫到的蛇,在甜香里扭出诡异的弧度。
苏晚竹看见影莲的面容在扭曲——那层仿着苏母的温柔皮相正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爬满裂痕的脸。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陆昭的晶化手臂,却再难推进半分。
“不可能……”影莲的声音里渗出哭腔,“你们只是凡人!那些甜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错觉!”她的指尖开始渗血,混合着黑雾滴在青石板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小孔,“契约是天道!是……是为了净化灾星的业火!没有它,她会……”
“会怎样?”苏晚竹打断她。
甜香裹着她的声音漫开,她能感觉到血脉里的火在烧得更旺——不是被吞噬的善意,是母亲教她“笑着看敌人倒下”的倔强,是荒星雪地里啃着硬饼也要护着最后半块糖的坚持,是陆昭每次看她时,眼底比血月更亮的星河。
影莲的瞳孔骤缩。
她忽然松开掐着陆昭的手,踉跄后退两步。
月光照在她脸上,苏晚竹这才看清她脖颈处爬满黑色纹路,像活物般往心口蔓延。
“你们根本不知道……”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那孩子……那孩子的命……”
“住口!”陆昭的晶化手臂突然泛起刺目的银光。
他察觉影莲的视线扫过苏晚竹的小腹,喉结滚动着压下翻涌的情绪——那里还没有孩子
青焰突然拽了拽苏晚竹的衣袖。
她腕间的红纹亮得惊人,指向影莲的胸口:“阿竹,她的衣服……”
苏晚竹这才注意到,影莲的衣襟不知何时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裹着黑雾的肌肤。
随着她的喘息,那黑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在她心口处鼓起个拳头大的包。
影莲的指甲深深抠进那团黑雾,指节发白:“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撕开这层皮!”
“阿竹,退!”陆昭的晶化手臂猛地将她往身后一带。
苏晚竹撞进他怀里,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甜橙味,抬头便见影莲仰起头,长发在血云里狂舞。
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而随着她的嘶喊,衣襟“刺啦”一声被扯到腰间——
血色的光炸开来。
苏晚竹的瞳孔收缩成针尖。
在影莲心口处,一颗跳动的血色核心正在浮现。
那核心裹着黑雾,表面布满细如蛛网的裂痕,每跳一下,便有黑血从裂痕里渗出来,滴在地上腐蚀出焦黑的洞。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核心的轮廓,竟与她血脉里被寄生的阴影完美契合。
“这是……”青焰的声音在发颤。
“契约的源头。”陆昭的晶化纹路开始往指尖蔓延,显然在积蓄力量。
他低头看了眼苏晚竹,见她正盯着那核心,眼底翻涌着她最熟悉的、荒星雪地里看到第一缕阳光时的亮,“阿竹?”
苏晚竹没说话。
她伸出手,掌心的甜香还未散尽。
那血色核心突然剧烈震颤,裂痕里渗出的黑血不再滴落,反而被甜香吸引着,缓缓往她掌心的方向爬升。
影莲的尖叫混着血月的呜咽炸响在耳侧,可苏晚竹听不清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记忆里母亲临终前的话:“阿竹,我们苏家的女儿,从来不是灾星。我们是火种,要烧得旺些,再旺些。”
血云突然裂开道缝隙。
月光裹着甜香倾泻而下,正照在那血色核心上。
影莲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看着那核心在光与甜的侵蚀下,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不——!”
这声嘶吼几乎掀翻了半边屋檐。
苏晚竹被陆昭护着退到廊柱后,却仍能看见影莲的指尖深深扎进核心,黑雾从她七窍涌出,将她整个人裹成个不断膨胀的黑球。
而在那黑球最中心,血色核心的跳动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要撕裂空间。
“昭,焰儿。”苏晚竹握紧两人的手。
她能感觉到,自己血脉里的阴影正在疯狂收缩——那是在恐惧,在挣扎,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甜香混着阳光粒子在三人周围凝成更炽烈的光幕,将黑球的膨胀死死压制住。
“要来了。”陆昭的晶化手臂几乎覆盖到肩头,“这是它最后的反扑。”
青焰咬着唇点头。
她腕间的红纹连成一片,像条燃烧的红绸,缠上苏晚竹的手腕。
苏晚竹能感觉到两股力量在血脉里交汇——母亲留下的火种,青焰体内的皇族余韵,陆昭晶化能量里藏着的、被压抑多年的温度。
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在她心口烧出团更亮的火。
黑球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苏晚竹眯起眼,看见影莲的脸从黑雾里挤出来,扭曲得不成人形。
她的嘴张得极大,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黑雾不断从她喉咙里涌出。
而在她身后,血色核心的裂痕已经蔓延到表面,露出里面跳动的、更纯粹的红光。
“阿竹,抓住我。”陆昭的声音沉稳得像山。
苏晚竹笑了。
她想起荒星的冬天,那时她以为自己熬不过去,是陆昭带着糖和光,撞开矿洞的门;想起被驱逐前的清晨,她以为自己会被家族遗忘,是青焰塞给她半块糖,说“小姐,我们总会回家”。
现在,他们站在这里,用最平凡的甜,最普通的温度,烧穿了血月的阴影。
“该我们烧最后一把火了。”她轻声说。
话音未落,黑球“轰”地炸开。
黑雾像被抽干的水,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影莲的身体重重摔在青石板上,胸口的血色核心却悬浮在半空,发出妖异的红光。
苏晚竹望着它,突然想起母亲妆匣里那半张橘色糖纸——同样的光,同样的暖,只是一个藏着最脏的恶意,一个裹着最纯的甜。
“昭。”她转头看向陆昭,“借我点温度。”
陆昭没说话,只是将晶化的手掌覆在她后心。
能量涌进来的瞬间,苏晚竹抬起手,掌心的甜香裹着阳光粒子,直直朝那血色核心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