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残辉仍在天际翻涌,净世莲种子绽放的淡金色光晕里,苏晚竹忽然攥紧了腰间的银饰。
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此刻正贴着掌心发烫——她能感觉到,血月契约的暗线还在青焰的血脉里游走,像根扎进肉里的刺,不拔出来终会化脓。
阿竹姐?青焰被冰髓风暴逼退的脚步刚站稳,就见苏晚竹转身看向自己。
对方眼尾还凝着未干的血渍,却比荒星雪原上的狼更锐利,契约没断干净。苏晚竹的声音压得很低,指腹蹭过青焰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纹,它藏在你记忆里。
陆昭的手立刻覆上苏晚竹后颈。
他晶化消退的右臂还带着薄汗,却稳稳托住她发颤的脊梁——刚才影莲的黑雾几乎要卷走她半条命,现在又要强行启动魂锁窥视,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劝阻的话。
他知道,若这根刺不拔,下一次血月升起时,青焰会变成第二个影莲。
青焰的睫毛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蝶。
她望着苏晚竹染血的指尖慢慢抬起来,突然抓住对方手背按在自己心口:我不怕疼。少女的心跳快得惊人,只要能帮阿竹姐......
苏晚竹闭了闭眼。
荒星五年,她见过太多人为了活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但青焰的眼神让她想起母亲——那年她被周氏推下荷花池,是母亲裹着湿透的绣鞋跳下来,把她托出水面时说:阿竹要记住,真心比刀刃更烫。
指尖触上青焰额头的瞬间,有滚烫的信息流顺着经脉炸开。
首先涌入的是檀香味。
苏晚竹踉跄半步,陆昭的手臂立刻圈紧她腰腹。
记忆里的画面开始翻涌:月白衫子的妇人跪在青石祭坛前,发间的珍珠簪子坠着碎光——那是母亲二十岁的模样,比苏晚竹在旧画像里见过的更鲜活。
血脉可断,火种不灭。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腕间血色符文正顺着皮肤往上爬,若阿竹承受不住净化......
夫人不可!小丫头的哭喊刺破记忆。
苏晚竹看清那是十二岁的青焰,她扑过去想拽开妇人的手,却被一道红光弹开,您说过要带阿竹去看春樱,要教我做桂花糕......
焰儿。妇人转过脸,眼角泪痣在火光里发红,这是苏家女的命。她抓住青焰的手腕,将自己腕间的血纹按了上去,若阿竹的光熄灭,你要替她重启轮回......
青焰的尖叫撕裂记忆,苏晚竹眼前闪过无数碎片:暴雨夜的祠堂,青焰跪在蒲团上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冬夜里她缩在柴房,把苏晚竹给的半块糖纸贴在胸口;还有刚才她扑过来时,发间那朵用草茎编的小野花——原来不是贪玩,是怕苏晚竹看不见她。
晚竹。陆昭的声音像根浮木,托着她从记忆漩涡里往上浮。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了下来,指甲深深掐进青焰手背,而对方竟一声没吭,只是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
原来......苏晚竹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
她望着青焰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信,最后一句是别恨阿焰——那时她以为是母亲怕她怪青焰没救自己,现在才明白,那是母亲在求她,求她别恨这个被迫替她背罪的女孩。
青焰抽了抽鼻子,用袖子去擦苏晚竹脸上的泪:阿竹姐......我没怪夫人。她的手指还在抖,却笑得像荒星春天里第一朵开的太阳花,那天夫人说,阿竹的眼睛最亮,能照亮所有阴沟里的东西......
陆昭蹲下来,用拇指抹掉苏晚竹脸上的血渍。
他掌心还留着婴儿星烬的温度,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烫:需要我做什么?
苏晚竹抬头看他。
窗外血月的光漏进来,在他眼底碎成星子。
她突然想起荒星的夜,他们躲在星舰残骸里,他也是这样望着她,说我带你回家。
她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帮我守住青焰。她的眼神比荒星雪原上的狼更锐,却比当年母亲托她出水面时更软,这次,换我来当那把刀。
青焰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
少女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却亮得惊人:阿竹姐,我也能当刀。她举起被血纹爬过的手腕,夫人说过,苏家女的血,要么燃成光,要么淬成刃。
陆昭低笑一声,从怀里摸出颗橘子糖。
他剥了糖纸,塞进青焰嘴里,又塞了颗进苏晚竹嘴里:先甜着。他的拇指蹭过苏晚竹发间的银饰,等解决了这些,我们去糖坊,你教青焰做橘子糖,我......他喉结动了动,我给你们当糖缸。
苏晚竹含着糖,甜意从舌尖漫到眼眶。
她望着青焰腕间的红纹,突然想起记忆里母亲说的话:血脉不是枷锁,是火种。原来这些年,她们都在替彼此守着火种——母亲守着她,她守着陆昭,而青焰......
她低头看向青焰。
少女正舔着嘴角的糖渣,见她望过来,立刻把最后半颗糖塞进她嘴里。
苏晚竹含着两颗糖,甜得发疼。
青焰。她轻声唤。
下次,换我替你疼。
青焰的眼睛突然又红了。
她扑进苏晚竹怀里,眼泪把刚擦干净的衣襟又洇湿一片:阿竹姐骗人......明明现在就在疼......
陆昭站起身,手按在腰间佩刀上。
远处传来巡卫的脚步声,他侧耳听了听,对烬点了点头。
烬抱着空襁褓站在阴影里,星子暗纹在眼底流转,像是回应,又像是在说什么只有星光能听见的话。
苏晚竹望着怀里的少女,突然想起记忆里母亲的脸。
那时她跪在祭坛前,腕间的血纹像火,眼里却全是光。
现在她终于明白,母亲说的照亮阴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光——是她们,是青焰,是陆昭,是所有被命运推到阴沟里的人,手拉手燃起的火种。
她轻轻摸了摸青焰的发顶。
少女的发丝还带着冰髓风暴的凉意,却在她掌心慢慢暖起来。
阿竹姐?青焰仰起脸。
我在。苏晚竹笑了,眼里有星子在跳,我哪儿都不去。
远处传来更清晰的脚步声。
陆昭伸手拉她起来,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荒星五年磨出来的,现在却暖得像团火。
苏晚竹望着他,又望了望青焰。
血月的光还在天上,但净世莲的金芒已经漫过了半片天空。
她知道,有些事才刚开始——比如解开青焰腕间的血纹,比如让母亲的名字重新刻进苏家祠堂,比如......和眼前这两个人,把日子过成最甜的糖。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烬。
对方怀里的空襁褓还留着星烬的温度,像团小小的火。
接下来,她的声音里有荒星风里的沙,也有天枢星春樱的软,该我们烧一把火了。
青焰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
陆昭握紧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腕间——那里还留着刚才读取记忆时的红痕,却比任何时候都烫。
苏晚竹望着天际翻涌的血云,突然想起荒星的清晨。
那时她以为自己永远见不到光,现在才明白,光从来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她自己,是青焰,是陆昭,是所有不肯低头的人,把自己烧成了光。
她握了握陆昭的手,又摸了摸青焰的头。
远处巡卫的灯笼光透过来,在三人交叠的影子里,跃动着小小的、却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原来……你是被迫的。”苏晚竹睁开眼,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眼尾的血渍被泪水冲出两道淡红的痕。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青焰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纹,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去,像母亲当年捂热她冻僵的手时那样——原来这些年,这道红纹不是青焰的罪,是替她背的枷。
青焰的指尖微微发颤,被苏晚竹握住的手却立刻反扣回来,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阿竹姐,我不——”
话音未落,苏晚竹喉间突然溢出一声闷哼。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体内那团蛰伏的皇族血脉又开始翻涌,像被血月勾动的活火山,每一次脉动都带着灼骨的疼。
“晚竹!”陆昭的晶化手掌立刻贴上她后心。
他右臂的晶纹还未完全消退,此刻泛着冷白的光,却比任何暖玉都烫。
能量顺着掌心的纹路注入她体内,像道冰棱劈开沸腾的岩浆,却也激得苏晚竹浑身发颤。
“昭,别停。”苏晚竹咬着牙,另一只手摸索着去解陆昭腰间的晶化匕首。
那匕首是他上次与影莲激战时崩落的晶核所铸,刀刃上还凝着未散的星芒。
“我需要痛觉……重启永恒感知。”
陆昭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捏碎她腕骨:“你疯了?”他的声音发哑,眼底映着血月的光,像要烧起来,“刚才影莲的黑雾差点要了你的命,现在还要自残?”
“这是唯一的办法。”苏晚竹抬头看他,眼里有荒星雪原上狼的狠劲,也有当年母亲托她出水面时的软。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匕首往自己掌心送,“血月契约藏在记忆最深处,我需要清醒到能撕开它的伪装。”
陆昭的喉结滚动两下,最终松开手。
他的拇指蹭过她手背的旧疤——那是荒星时被辐射兽抓的,现在摸起来像道温柔的刻痕。
“我数到三。”他说,声音低得像叹息,“一……”
苏晚竹没等他数完。
她握紧匕首,刀尖对准左手掌根,狠狠刺了下去。
痛意炸开的瞬间,她听见青焰的惊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雀儿。
温热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青焰绣着小雏菊的裙角上,晕开一朵红莓似的花。
陆昭的晶化能量裹着痛意窜遍全身,她的意识却突然清明,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现实里青焰慌乱掏帕子的手,记忆里母亲跪在祭坛前的侧影,还有血月契约那团暗红的雾,此刻正显露出狰狞的脉络。
“原来……”苏晚竹倒吸冷气,额头抵上青焰的肩。
她看见契约的核心在青焰的记忆里蠕动,像条以善意喂食的虫。
母亲当年的眼泪、青焰藏在柴房的糖纸、刚才她扑过来时编的草茎野花……这些纯粹的善意都成了养料,让契约在血脉里扎得更深。
“它靠吞噬善意活着。”她喘着气,血滴在青焰手背,“只要还有一丝善意……就能延缓它蔓延。”
“那我们就喂它!”青焰急得直掉泪,抓着她染血的手往自己脸上贴,“我有好多好多善意,阿竹姐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焰儿。”苏晚竹打断她,声音突然轻得像片雪。
她望着虚空,仿佛看见母亲月白衫子上的檀香味在消散。
“代价……是记忆。”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太阳穴,“我开始记不清……母亲的笑容了。”
青焰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怎么会?你昨天还说,夫人笑起来时,眼角的泪痣像点了颗朱砂——”
“朱砂……”苏晚竹重复着,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
母亲跪在祭坛前的侧影变得虚浮,珍珠簪子的碎光成了一片模糊的亮斑。
她拼命去抓那抹记忆,却像攥住一把流水,指缝里全是漏下的光。
“她的眼睛……是不是像春樱?”她转向陆昭,“昭,你见过我母亲的画像,是不是?”
陆昭的晶化手掌还抵在她后心,此刻却微微发颤。
他想起前日在苏家祠堂,那幅蒙着灰的画像:妇人眼角的泪痣确实像点了朱砂,笑起来时眼尾微弯,和苏晚竹此刻的神情有七分相似。
“是。”他说,喉结滚动,“像春樱刚开时的颜色。”
苏晚竹笑了,血污的唇角扯出个弧度:“那就够了。”她转头看向青焰,少女的脸在她视线里有些重影,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只要还能记住……我想守护的人。”
“阿竹姐!”青焰突然尖叫。
她看见苏晚竹眼底的焦距在涣散,像团被风吹散的雾。
“你的记忆在消失!”她抓住苏晚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刚才还说要教我做橘子糖,现在……现在你连糖纸是什么颜色都要忘了吗?”
苏晚竹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手指还沾着血,却温柔得像母亲当年抚过她发顶的手。
“焰儿,糖纸是橘色的。”她轻声说,“像荒星的落日,像陆昭口袋里的橘子糖。”她转向陆昭,眼里的雾散了些,“昭,你口袋里……还有糖吗?”
陆昭立刻摸出颗橘子糖。
糖纸在血月的光里泛着暖黄,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他剥了糖纸,塞进苏晚竹嘴里,又塞了颗进青焰嘴里。
甜意漫开时,苏晚竹看见青焰睫毛上的泪,看见陆昭晶化手臂上未消的纹路,看见自己掌心里还在渗血的伤口——这些画面在她记忆里刻得很深,深到足够对抗那团吞噬善意的雾。
“阿竹姐,你会忘了我吗?”青焰抽抽搭搭地问。
苏晚竹握紧她的手。
掌心的血混着青焰的泪,在两人交握处凝成温热的痕。
“不会。”她说,“就算忘了母亲的笑,忘了荒星的雪,忘了天枢星的春樱……”她望着陆昭,又望着青焰,“我也会记得,有两个人,陪我把日子过成了最甜的糖。”
远处巡卫的灯笼光透进来,在三人交叠的影子里跃动。
苏晚竹感觉有什么从记忆里剥离,像片被风吹走的花瓣,但她握着重的手更紧了——有些东西,比记忆更顽固。
“接下来。”她舔了舔唇角的血,甜和腥在舌尖缠成奇怪的味道,“我们要让这团吞噬善意的雾……尝尝被烧穿的滋味。”
青焰用力点头,眼泪在脸上划出两道亮痕。
陆昭的拇指蹭过她发间的银饰,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此刻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他的晶化手臂突然泛起微光,像在应和什么——或许是血脉里的火,或许是他们共同守护的光。
苏晚竹望着天际翻涌的血云,忽然笑了。
她的记忆在消失,但有些东西正在生长:青焰手心里的温度,陆昭口袋里永远的橘子糖,还有她们交握的手间,那团越烧越旺的火。
“焰儿。”她轻声唤。
“嗯?”
“如果有一天我忘了……”她顿了顿,“你就给我讲糖纸的颜色,讲荒星的落日,讲母亲说过的‘血脉是火种’。”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青焰腕间的红纹,“你要替我记住,我们的光,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青焰重重点头,把脸埋进她颈窝。
苏晚竹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渗进衣领,像滴进干柴的水,却反而让火更旺了。
陆昭的手掌还抵在她后心,晶化能量平稳地流动着。
他低头看她,眼里的星子比血月更亮:“我也会替你记着。”他说,“记着你的眼睛最亮,能照亮所有阴沟里的东西。”
苏晚竹闭了闭眼。
母亲的笑容彻底模糊了,但她记得陆昭说“我带你回家”时的眼神,记得青焰把半块糖纸贴在胸口的模样,记得她们交握的手间,那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血月的光还在天上,净世莲的金芒却漫过了整片天空。
苏晚竹握紧青焰的手,感觉有什么在血脉里苏醒——不是被吞噬的善意,是烧得更旺的火种。
“现在。”她睁开眼,眼里有荒星风里的沙,也有天枢星春樱的软,“该我们烧一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