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裂痕深处的黑雾突然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般翻涌得慢了些,苏晚竹正攥着那半块融到只剩糖渣的桂花糖,忽然听见身侧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她转头,便见一道灰影自黑雾边缘踱步而出——是烬。
他仍是那身泛着星子暗纹的长袍,只是左胸位置多了个襁褓,裹着婴儿的淡金色纱巾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婴儿闭着眼,小手却本能地攥住了他的衣襟,皮肤下流转着萤火虫般的微光,像极了荒星雨季里沼泽地的磷火,却又比那温暖百倍。
苏姑娘。烬的声音比以往更轻,像是怕惊醒襁褓里的孩子,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逆转晶核配方。他掀开襁褓一角,露出婴儿颈间挂着的淡蓝色晶体,冰髓,取自荒星地核三千米处未被辐射污染的寒晶。
与你体内的皇族血脉晶核结合,能暂时构筑一道能量堤坝。
苏晚竹瞳孔微缩。
她在荒星当猎人时听过冰髓的传说,据说那是上古星舰坠毁时,冷却系统核心凝结的产物,十万人里未必有一个能活着挖到。
她刚要开口询问代价,却见烬已将晶体取下,指尖掠过婴儿的眉心,那团微光便顺着他的指缝流入晶体,将蓝得近乎透明的冰髓染成了暖玉色。
只能维持一刻钟。烬将晶体递到她掌心,温度凉得像雪水,你需要在这十五分钟内,用皇族血脉特有的净化之力,将陆大人的晶化逆转——同时...他的目光扫过血月裂痕,还要阻止影莲的献祭。
陆昭的左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还带着温度,可晶化的右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指节处的水晶纹路正沿着腕骨往手肘攀爬。他说,声音因为咽喉处的晶化有些发闷,却依然清晰,我信你。
苏晚竹深吸一口气,将冰髓含进嘴里。
凉意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她突然想起荒星冬天里,自己蜷缩在废弃星舰残骸里,用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换的那碗雪水。
可这冰髓的凉不同,它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她翻涌的血脉里,那些原本要冲破经脉的能量突然有了方向,顺着她的血管往心脏处汇聚,在丹田位置凝成了一颗跳动的光团。
稳住了。她抓住陆昭未晶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昭,你感觉到了吗?
这团光在吸你晶化部分的能量。
陆昭的睫毛颤了颤。
他能感觉到,那些原本要吞噬他的晶体正在松动,像春雪遇了暖阳,从指尖开始,化作细不可见的光粒,顺着两人交握的手钻进苏晚竹体内。
而苏晚竹的血脉光团则像块磁石,将那些光粒重新熔炼,再返还回他的经脉——那是他曾在古籍里见过的,只有皇族血脉才能施展的共生净化术。
还剩十三分钟。烬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苏晚竹腕间的星图上。
那是方才引动阳光粒子时自然形成的纹路,此刻正随着能量流动发出淡金色的光。
苏晚竹的额头渗出细汗。
她能感觉到时间在流逝,像沙粒从指缝滑落,可更让她心悸的是祭坛另一侧突然响起的脚步声。
阿焰?她转头,便见青焰正顺着影莲的指引往祭坛边缘走。
那女孩的发带散了,碎发粘在苍白的脸上,眼神却亮得反常,像是被什么勾了魂。
影莲站在她身侧,面容不知何时变成了苏母的模样——月白衫子,眉似春山,正是苏晚竹记忆里母亲最常穿的那身打扮。
小焰,过来。影莲的声音也变了,带着苏母特有的温软尾音,母亲在深渊里冷得很,你陪母亲说说话好不好?
青焰的脚步顿了顿。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胸口的衣襟,那里别着枚银铃胸针——是苏晚竹去年生辰送她的,说荒星的风大,走路时铃儿响,就像有人在身边陪着。
此刻银铃却静悄悄的,随着她的动作撞在锁骨上,发出细碎的疼。
阿竹姐...她呢喃着,目光却依然黏在影莲脸上,是...是夫人吗?
夫人不是...不是早...
傻孩子。影莲伸出手,指尖凝聚的黑雾裹住了青焰的手腕,夫人怎么会舍得丢下你?
你看,夫人给你带了糖。她另一只手摊开,掌心里躺着块裹着糖纸的橘子糖——和苏晚竹方才吃的桂花糖同出一辙,是陆昭总揣在怀里的那类甜食。
青焰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想起上个月在绣楼,苏晚竹被周氏推搡时,是她扑上去挡了那一下;想起三天前,苏晚竹偷偷塞给她半块糖,说阿焰最乖,留着半夜饿了吃;更想起方才,苏晚竹为了替她挡影莲的攻击,后背被划开的血口子还在渗血。
可影莲的手越来越烫,烫得她腕骨生疼。
黑雾顺着她的血管往上爬,在她眼前织出幻象:苏母站在深渊边缘,裙裾被阴风吹得翻卷,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悲切:阿焰,你忘了吗?
夫人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不...青焰的眼泪掉下来,滴在银铃上,夫人...夫人走的时候,说要阿焰好好跟着阿竹姐...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冰髓的效力在减弱,血脉光团的跳动开始急促,可此刻她顾不得这些了。
她松开陆昭的手,从袖中摸出最后半块桂花糖——那是方才陆昭塞给她时,她悄悄藏在袖底的。
阿焰!她喊,声音里带着荒星猎人呼唤同伴时特有的穿透力,你闻闻看,这是什么味道?
青焰的脚步又顿住了。
她抽了抽鼻子,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甜得像那年中秋,苏母在院子里煮的桂花酒酿。
她下意识地转头,便见苏晚竹站在逆光里,掌心里的糖块被血脉光团映得发亮,像块浸在蜜里的琥珀。
是...桂花糖。她喃喃道,眼泪掉得更凶了,阿竹姐说...说等我学会绣并蒂莲,就带我去糖坊挑最甜的...
影莲的脸色变了。
她指尖的黑雾突然收紧,几乎要掐断青焰的腕骨:看什么!
那是灾星!
她克死了夫人,现在要克死你!
青焰突然挣开她的手。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银铃胸针在胸前晃得叮当响,夫人说过...阿竹姐是最甜的糖,是月亮花,是...是光。她望着苏晚竹掌心里的糖,又望了望影莲那张和苏母一模一样的脸,突然笑了,你不是夫人...夫人不会让我离开阿竹姐。
影莲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她抬手要召黑雾,可苏晚竹已经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运转血脉光团,残余的冰髓效力顺着糖块的甜香散进空气,在青焰周围织起一道淡金色的屏障。
青焰的眼神逐渐清明,可就在这时,苏晚竹突然感觉到体内一热——冰髓的效力,到时间了。
她转身扑进陆昭怀里。
他的晶化已经蔓延到了耳垂,可未晶化的左手依然稳稳托住她的腰。
她能感觉到,那些刚被净化的晶化能量又开始在他体内翻涌,而她的血脉,也重新变成了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还剩两分钟。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罕见的紧绷,必须现在完成逆转。
苏晚竹咬了咬牙。
她捧住陆昭的脸,晶化的皮肤硌得她掌心生疼,可她顾不上这些了。
她将额头抵上他的,轻声道:昭,记得我们说过要去荒星种月亮花吗?
你得活着,陪我去看。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未晶化的右手抬起,抚过她汗湿的发顶,然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晶化的凉意,却又甜得像那半块化在她掌心的桂花糖。
苏晚竹能感觉到,他们的血脉在交融,他的晶化能量在她体内重新淬炼,而她的皇族血脉,则顺着他的唇舌,往他晶化的部位渗透——那是比冰髓更强大的力量,以心为引,以命为媒。
成功了。烬突然说。
苏晚竹睁开眼。
陆昭的晶化停止在了下颌线,那些水晶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而她体内的血脉光团,此刻正包裹着一团淡蓝色的微光——那是冰髓残留的能量,也是逆转成功的标志。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便听见身后传来青焰的惊呼。
她转头,正看见影莲的面容重新变得妖异,她的指尖凝聚着黑雾,正缓缓按在青焰的后心。
而青焰的眼神,不知何时又变得空洞,她望着祭坛边缘的深渊,轻声道:夫人...夫人在叫我...
苏晚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见青焰抬起脚,往深渊边缘又迈了一步。
银铃胸针在她胸前摇晃,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极了荒星雨夜,废弃星舰残骸里漏雨的声音——那是危险的信号。
苏晚竹的呼吸骤然收紧。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陆昭往烬的方向一推,腕间星图骤然爆发出刺目金光——那是皇族血脉在绝境中自动开启的护主屏障。昭,护住小焰!她大喊一声,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射向祭坛边缘。
影莲的黑雾比她更快。
青焰的后心被黑雾笼罩的瞬间,整个人像被抽去了脊骨,软软地往深渊里倒去。
苏晚竹的指尖擦过青焰的发尾,却只抓住了那枚银铃胸针。
金属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荒星,青焰为了给她找治辐射疹的药草,摔下斜坡时也是这样,抓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
阿焰!她嘶吼着,整个人扑出祭坛边缘。
风灌进耳朵里,她看见下方的深渊翻涌着猩红雾气,像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青焰的裙角在她眼前晃动,苏晚竹拼尽全力攥住她的手腕——这只手她曾在荒星的雪夜里焐过,在星舰残骸里裹过破布,在毒雾弥漫的沼泽里拉着跑过三天三夜。
阿竹姐...青焰的声音飘乎乎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好像...看见夫人了...
苏晚竹咬着牙将人往上拽。
她的指甲缝里渗出血来,却不肯松半分:你看见的是鬼!
真正的夫人,会在你饿肚子时塞给你热乎的烤红薯,会在你怕黑时给你编能发光的草绳,会在你说想阿竹姐时,摸着你的头说她会回来的,她最疼你
青焰的睫毛剧烈颤动。
黑雾顺着苏晚竹的手臂往上爬,在她手背上凝结成细小的晶刺,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继续吼道:你胸口的银铃,是夫人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
她说阿焰的笑比银铃还响,要永远响下去!
你忘了吗?
去年你绣坏了三十匹帕子才学会并蒂莲,我带你去糖坊,你选了最大的橘子糖,说要留半块给夫人——
别说了!影莲的面容扭曲成青灰色,黑雾如毒蛇般缠上苏晚竹的脖颈,你不过是个被遗弃的灾星,凭什么和我争!
苏晚竹的眼前泛起黑星。
她听见陆昭的怒吼穿透风声,看见一道银色剑光劈开黑雾——是他,晶化虽未完全消退,却强行运转内力,将绣春刀掷了过来。
刀刃擦着影莲的脸颊划过,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幻象终于出现了裂痕。
阿焰!
看银铃!苏晚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胸针按在青焰心口,听它的声音!
银铃突然发出清越的脆响。
那是苏晚竹用荒星陨铁重新锻造的,混着她母亲留下的旧银饰,每一道纹路都刻着二字。
青焰的瞳孔里倒映着银铃的光,黑雾在铃声中寸寸碎裂。
她突然抓住苏晚竹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血肉里:阿竹姐的手好凉...阿竹姐不要丢下我...
傻姑娘,我带你回家。苏晚竹露出荒星猎人最狠戾的笑,脚尖在深渊壁上一蹬,借着力道将青焰甩回祭坛。
陆昭接住人的瞬间,她也借力翻上边缘,反手甩出一把荒星毒粉——那是用辐射兽的唾液混着冰髓残渣调的,专破邪祟。
影莲尖叫着后退。
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像块被阳光晒化的冰:你以为赢了?
血月夫人的怒火...会焚尽你们——
够了。烬的声音突然冷得像荒星的永冬。
他解下襁褓,婴儿的小手突然按在虚空某处。
淡金色微光蔓延开来,影莲的身影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最终化作一团黑雾,被婴儿掌心的光团吞噬。
苏晚竹跌坐在地,陆昭立刻将她捞进怀里。
他的晶化已完全消退,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指尖却仔细地替她检查伤口:哪里疼?
后背。苏晚竹喘着气,突然笑了,不过没荒星那次严重,当时我被辐射兽抓了五道口子,还跑了十里地才找到药。
青焰扑过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竹姐骗人...说好了要一起去糖坊...你要是掉下去...我就...我就...
我保证,等解决完这些破事,带你去买十斤橘子糖。苏晚竹揉了揉她的发顶,目光落在烬怀里的婴儿上,这孩子...
他叫星烬。烬低头看了眼婴儿,脸上浮起极淡的笑,我父亲说,每颗星子坠落时,都会留下一粒火种。他将婴儿递给苏晚竹,这是给你的谢礼——他体内的逆转晶核碎片,能彻底解决陆大人的晶化问题。
陆昭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小手。
婴儿立刻攥住他的指尖,咯咯地笑了。
苏晚竹望着这一幕,突然想起荒星的夜晚,他们曾躺在星舰残骸上数星星。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可现在,怀里的婴儿,身边的人,还有青焰抽抽搭搭的哭声...
她转头,望着他眼里的星光,我们的月亮花,该种了。
陆昭低头吻她的额角,喉结动了动:等我把血月夫人的余党清干净...我们去荒星,种满月亮花,再建座糖坊——你爱吃的桂花糖,要备上十缸。
青焰吸了吸鼻子,突然破涕为笑:我要学做橘子糖!
阿竹姐说过,最甜的糖,要和最亲的人一起吃。
烬抱着空襁褓站在一旁,望着三人交叠的影子,眼底的星子暗纹微微发亮。
他知道,这场由血月引发的灾祸,终于要迎来尾声了。
而属于苏晚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那个被称为的女孩,终将用自己的光,照亮所有被黑暗笼罩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