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总署的朱漆大门刚推开一线,晨雾就顺着门缝溜了进来,缠着廊下的红柱打了个转。曹林踩着露水走进大堂时,功绩榜前已经围了不少人,纸墨的清香混着众人的惊叹声,在高高的穹顶下荡开。
新贴的黄纸榜单上,墨迹还带着潮气。最显眼处写着“琼州渔民陈阿水”几个字,旁边批注着“改良三角网具,使琼州海域捕鱼量月增六成,惠及渔民三百余户”,末尾盖着鲜红的“户部嘉奖”印鉴。往下看,“西域商队首领马致和”的名字也在其中:“率商队穿越戈壁,打通喀什至波斯的新商道,月增丝绸出口千匹,封通市侯,赏黄金百两”。
“陈阿水?那不是去年还在码头上补渔网的穷渔民吗?”有人指着榜单咋舌,“听说他祖上三代都靠摇小渔船讨生活,现在居然能上六部功绩榜?”
“还有马致和,以前在西域倒腾皮毛,被沙匪抢过三次货,差点死在罗布泊,现在竟成了侯爷!”
曹林站在人群外,听着这些议论,转头对身旁的秦先生笑道:“您看,这榜单上的名字,搁三年前谁能想到?陈阿水那时正为官府收的‘渔网税’跟衙役吵架,马致和还在哭诉商道被劫没人管——如今呢?”
秦先生捻着胡须,目光扫过榜单下的小字注解:“三角网具的改良图纸,是工部匠人带着陈阿水画的;马致和打通新商道前,兵部派了五十名骑兵护了他前三程。”他顿了顿,指着榜单末尾的“制度革新十三条”,“说到底,是去年推行的‘实绩晋阶制’起了作用——不管出身,只看你做成了多少事。”
正说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捧着新领的官服,在榜前手足无措地转圈。他裤脚还沾着海盐的白霜,正是陈阿水。几个同僚凑上去道贺,他却红着脸摆手:“别叫大人,我还是会补渔网的陈阿水!要不是去年新制说‘有手艺就能报官署’,我哪敢把那破渔网改了又改?”
这时,门外传来马蹄声,马致和穿着崭新的锦袍,却没坐轿子,骑着匹骆驼模样的西域良马,身后跟着两个捧着丝绸样本的随从。他翻身下马时,靴子上还沾着戈壁的细沙:“曹大人!新商道的第一批波斯琉璃到了,通透得像咱中原的水晶!”他说着展开一匹织金锦缎,阳光透过丝线,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这是用波斯的金线混着蜀锦织的,您看这花色,是不是该添个‘织锦署’,让江南的绣娘也学学?”
曹林看着他眼里的光,想起三年前马致和跪在总署门前,手里举着被沙匪烧剩的商队账簿,哭着求官府管管戈壁上的劫掠。那时制度里写着“商人贱籍,不得越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衙役赶出去。而现在,功绩榜上“通市侯”三个字旁边,正贴着马致和手绘的商道路线图,标注着每处水井和驿站的位置,旁边批着“令兵部依图增设戍所”。
“您说,”曹林转头对秦先生道,“以前总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可真把制度改了,让渔民能凭渔网晋官,让商人能靠商道封侯,这天下的力气,是不是就都使出来了?”
秦先生指着榜单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名字:“您看这个,陕州老农李守田,因改良水车让旱地变水田,升了农官。他前日来谢恩,说这辈子没想过能走进六部总署,可手里捧着的谷穗,比任何官帽都沉。”
说话间,一个小吏匆匆跑来,手里举着新拟的榜单:“曹大人,江南织造局的苏绣娘沈青娥,把西洋染料和苏绣针法结合,新绣的屏风被波斯国王买去当贡品,按制度该评‘巧艺郎’,您过目!”
曹林接过榜单,沈青娥的名字旁画着一幅小绣样:牡丹丛里站着个西域舞女,丝线亮得像流霞。他想起沈青娥去年递的呈文,说“女子不得入匠籍”的旧规太死,现在新制删了这条,果然绣出了新天地。
功绩榜前的人渐渐散去,晨光漫过榜单,把那些曾经平凡的名字照得发亮。陈阿水要回琼州教渔民新织网,马致和忙着去兵部商议增设驿站,李守田托人捎来了新收的谷种,沈青娥的绣样正被快马送向江南。
曹林望着空荡荡的大堂,对秦先生道:“您看,好的制度从不是刻在石碑上的教条。”他指尖轻轻点过榜单上的墨迹,“不是让人跪着听官话,是让人站直了做事——渔民敢改渔网,商人敢走新路,农妇敢创新法,这才是制度扎了根的样子。”
秦先生望着窗外,晨光里,几个带着工具的工匠说说笑笑走进总署,他们是来报备新改良的织布机的。“是啊,”他感慨道,“等哪天这榜单上的名字,不再让人觉得稀奇,这制度,就算真的长在土里了。”
话音落时,廊下的晨雾彻底散了,阳光洒满大堂,功绩榜上的每个字都泛着暖光,像撒了一地刚脱壳的谷粒,饱满,实在,带着要发芽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