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三月,刚过了惊蛰,护城河边的柳丝就抽出了嫩黄的芽。往日里门庭若市的晋商票号、徽商布庄、粤商茶行,今天却都歇了业,掌柜们带着账房先生,踩着青石板路往城西的会馆赶——那里要开一场不同寻常的会,晋、徽、粤三大商帮的头领要聚在一起,商量件比抢生意更要紧的事。
会馆的正厅里,八仙桌上摆着三样东西:山西的煤块、江南的绸缎、岭南的茶叶。晋商头领王百川摸着油光的辫子,看着对面的徽商张老板,眼神里还带着点往日的较劲。去年在江南,两家为了争夺漕运份额,差点在码头动了手;粤商李掌柜则端着功夫茶,茶盏盖“叮叮”敲着碗沿,心思却在桌下的铁路图纸上——那是他托人从北境机器局弄来的,上面标着从山西到广东的虚线,像条蜿蜒的银蛇。
“王掌柜,”张老板先开了口,绸缎庄的算盘珠子在他袖袋里硌得慌,“去年漕运的事,是我徽商占了先,我认个不是。”他从怀里掏出本账册,推到王百川面前,“但您看,山西的煤要运到江南,靠马车走三个月,损耗三成;江南的布运到岭南,漕船得绕半个月,成本高得吓人。咱们斗来斗去,钱都让镖局、船行赚了去。”
王百川没接账册,却拿起那块黑亮的煤:“张老板这话在理。我山西的焦煤,炼铁轨最好,可运不出太行山,只能卖给本地窑厂,一斤赚两文;要是能运到广东,供那边的铁厂,一斤至少赚五文。”他顿了顿,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李掌柜,“李老板,您岭南的茶叶,要是能顺着铁路往北运,不用再怕受潮发霉,是不是能多赚三成?”
李掌柜“啪”地放下茶盏,眼睛亮了:“王掌柜说到点子上了!上个月我发往山西的乌龙茶,半路上遇着连阴雨,霉了一半,心疼得我直掉秤。要是有铁路,火车有棚,三天就能到太原,损耗能降到一成!”他把桌下的图纸铺开来,“你们看,北境军的工程师说了,从山西阳泉到广东佛山,修条铁路,过黄河,穿长江,不用绕路,全程两千八百里,货运时间从两个月缩到十天!”
图纸上的线条穿过山川河流,在山西标着“煤”,江南标着“布”,岭南标着“茶”,交汇处画着个小小的火车头。三大商帮的掌柜们围过来看,指节敲在图纸上,发出“咚咚”的响,像在敲算盘,又像在敲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修铁路要多少钱?”有个年轻的晋商账房忍不住问,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起来,“我算过,一公里铁轨得耗铁三百斤,还得架桥、开山……”
“钱的事,咱们三家凑!”王百川拍了桌子,晋商票号多,最不缺的就是现银,“我晋商出三成,负责山西段的山地工程,咱们有的是开矿的石匠,凿山没问题。”
张老板立刻接话:“徽商出三成五!江南的木商、石匠都听我的,长江大桥的木料,我包了!”
李掌柜笑了,露出两排白牙:“粤商出三成五!岭南的铁厂能打铁轨,工匠也熟,佛山段的铺轨我来盯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还得请中央军派些兵来护着工地,别让山匪捣乱——这钱,咱们三家平摊。”
正说着,会馆的门被推开,洛阳知府带着工部的官员走进来,手里捧着新印的“商会章程”:“三位掌柜,朝廷准了你们的呈文!成立‘九州商会’,官商合办这条‘晋粤铁路’,税银三年减半!”
掌柜们顿时炸开了锅。王百川让人取来笔墨,在章程上第一个画了押;张老板叫账房先生当场开银票,先付一万两定金;李掌柜则让人快马回广东,叫茶行先备着货,“等铁路通了,第一趟火车就运最好的普洱!”
开工那天,太行山的工地上,晋商的石匠们抡着大锤凿山,钢钎撞在岩石上,火星溅在黑煤上,像撒了把星子。王百川站在山头上,看着徽商运来的楠木顺着临时修的栈道往下滑,粤商派来的铁匠正在锻造铁轨扣件,突然觉得,这比当年在票号里赚银子踏实多了——以前赚的是差价,现在铺的是路,路通了,生意才能活。
江南的长江边,张老板正指挥着工匠们搭脚手架。徽商的木排从上游漂下来,排上站着粤商派来的工程师,拿着图纸教大家怎么打桥桩:“这是‘沉井法’,北境的黄河大桥就这么修的,能抗住洪水!”江风把他的粤语吹得有点散,可工匠们听得认真,连撑船的老把式都凑过来,说要学这新法子。
岭南的铁轨厂里,李掌柜盯着刚轧出的铁轨,用卡尺量了又量。旁边的晋商账房正在核账:“这批铁轨运到山西,加上运费,成本比咱们预想的低两成。”李掌柜笑着给山西来的煤商递茶,“等铁路通了,您的焦煤运到佛山,我让铁厂给您提价一成!”
一年后,铁路铺到了黄河边。晋商的煤车、徽商的布车、粤商的茶车,第一次并排停在站台上,车头上都插着“九州商会”的旗子。王百川、张老板、李掌柜站在铁轨上,看着第一列试运营的火车鸣笛驶过,煤块、绸缎、茶叶在车厢里安稳地躺着,像一群终于握手言和的老朋友。
“以前各做各的生意,互相拆台,”张老板摸着发烫的铁轨,“现在联起手来才知道,铁路通到哪儿,生意就能做到哪儿。”
李掌柜望着火车消失在远方,那里是岭南的方向:“等全线通车了,我请你们去喝早茶,用山西的煤烧火,江南的绸缎铺桌,咱三家的东西凑一桌,才叫真正的‘九州味’。”
王百川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个账本,上面记着新的生意计划:“我已经跟北境的机器局说好,用咱们的煤换他们的织机,运到江南让张老板的布庄先用,再运到岭南,教那边的姑娘织新花样——这才叫‘生意联九州’!”
夕阳把铁轨染成了金红色,像条连接南北的项链。远处的火车站里,各地的商人正围着商会的伙计订舱位,山西的煤要去广东,江南的布要去山西,岭南的茶要去江南,账本上的数字越算越热闹,像首永远唱不完的合奏曲。
护城河边的柳树已经绿透了,会馆的正厅里,那三样东西还摆在桌上:煤块沾了点铁轨的锈,绸缎绣上了火车的图案,茶叶罐上印着新的商路图。三大商帮的掌柜们还在商量着往西北、西南修铁路,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却再也不是为了抢生意——他们知道,这九州大地,本就是一张连在一起的大网,网住了煤铁,网住了绸缎,也网住了天下商人最实在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