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府的春耕带着股子不一样的劲。冻土刚消透,田埂上就挤满了人,扛着断云寨发的曲辕犁,踩着新化的春泥往田里去。阳光把水汽蒸成白雾,绕着绿油油的稻苗转,连风里都飘着新米的清香——这是断云寨接管后的第一个春天,土地里藏着比往年更足的盼头。
李老三扶着犁,腰杆挺得比年轻时还直。他手里的犁是孙二监造的,犁头角度正好三十度,入土不深不浅,拉动时省了一半力气。身后的儿子狗剩(不是投军的那个,是李老三的小儿子)牵着牛,哼着新学的小调:“断云犁,弯弯腰,一亩多收半担稻……”
“别偷懒!”李老三回头笑骂,手里的犁却没停。去年他还是个逃荒的流民,裹着件露棉絮的破袄,在临江府城墙根啃树皮;现在,他分到了三亩水田,领了稻种和犁,连牛都是民政司借的——周先生说,等秋收了,还上牛租就行,不用额外多给。
田埂上,几个老农蹲在一起,扒开稻苗数分蘖。“你看这根须,比往年密三成!”张老汉捏着一把稻根,眼里的光像要溢出来,“断云寨的稻种就是不一样,下种时我还嫌粒小,没想到长这么壮实!”
“不光是种好,”旁边的王木匠接话,他放下刨子来帮忙,“你看这水渠,老河工修的,坡度一分不差,咱这万亩田,浇得匀匀的,没一块干着的。”
正说着,远处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众人抬头,只见铁轨上驶来一辆轨道车,车厢里堆着新打的农具,还有几个穿青布褂的民政司干事,正往田埂上搬秧苗。
“李大哥,给你送晚稻秧来了!”干事笑着跳下车,递过一把翠绿的秧苗,“这是北境培育的新品种,成熟期比本地稻早十天,抗倒伏!”
李老三接过秧苗,根须上还带着北境的黑土。他想起周先生说的“南稻北种”,当时还不信,现在摸着这肥实的秧苗,忽然觉得,断云寨的人不光会造枪,还真懂种地。
轨道车没停,继续往前开,车厢里的干事们挨田送秧苗、教技术。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据说是从江南请来的农师),蹲在田里教大家“浅水勤灌”:“苗期水别太深,没过根须就行,这样地温高,长得快……”
李老三看得认真,连牛啃了稻苗都没发觉。他这辈子种了四十多年地,靠的是“看天吃饭”,从没听过这么细的门道。农师临走时,给他留了本《稻作新编》,上面画着小人图,一步一步教怎么施肥、除虫,连他这不识字的都能看明白。
日子像水渠里的水,不紧不慢地流。转眼到了麦收,临江府的麦田黄得像铺了层金,麦穗沉甸甸地弯着腰,压得麦秆直晃。李老三挥着断云寨发的镰刀,刀刃锋利得能割断头发,割麦的速度比往年快了一倍。
“爹,你看那边!”小儿子指着铁轨方向。轨道车又开过来了,这次车厢里装的是脱粒机,是铁匠坊新造的,摇把手一转,麦粒就“哗哗”往布袋里落,比人工打场快十倍。
“真是省力!”李老三凑过去看,脱粒机的齿轮咬合得严丝合缝,连麦壳都打得干干净净。操作机器的老兵说,这是按“标准化”造的,零件坏了随便换,不用愁配不上。
麦收刚过,稻子又黄了。今年的稻穗比往年长半寸,谷粒饱满得像珍珠。李老三割第一把稻时,穗子压得镰刀都弯了,脱粒后称了称,好家伙,一亩地竟打了三百斤——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最高产量还多五十斤!
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临江府。百姓们扛着新米往城里跑,有的去粮铺换钱,有的给断云卫送尝鲜。陈九在军营里收到一筐新米,让伙夫熬了粥,端给投军的那个狗剩一碗:“尝尝你家乡的米。”
狗剩捧着碗,眼泪“吧嗒”掉在粥里。他爹娘被流寇杀了,家没了,可现在,看着同村人种出这么好的稻子,忽然觉得,临江府还是他的家。
秋收后的田埂上,李老三和乡亲们合计着盖房。“我打算盖三间砖瓦房,”他拍着胸脯,算盘子打得噼啪响,“今年收的粮食卖了五两银子,加上民政司给的超产奖励(亩产超三百斤奖了半石粮),够买砖了!”
“我也盖!”张老汉接话,“儿子在临江工坊织布,月俸二两,咱爷俩合力,年底就能上梁!”
远处的铁轨上,轨道车来来往往,拉着新粮往聚宝市运,又拉着布匹、铁器回临江府。陈九站在田埂最高处,望着这一片金黄的土地,望着轨道车扬起的轻烟,望着百姓们盖房的夯土声,忽然觉得,手里的枪没白扛。
他想起曹林的话:“守住一座城,不是看城墙有多高,是看土地里长出多少粮食,百姓房檐下飘着多少炊烟。”现在,临江府的炊烟比往年密了三成,稻田里的笑声比炮声还响亮,这比任何捷报都让他心安。
夕阳把稻田染成金红色,李老三带着儿子在田里拾稻穗,嘴里哼着那首小调:“断云寨,有良田,种出粮食吃饱饭;盖瓦房,娶媳妇,日子越过越香甜……”
陈九转身往回走,靴底踩着稻茬,发出“咔嚓”的轻响。他知道,断云寨在临江府的根,已经顺着水渠的水、铁轨的钉、稻田的根,悄悄扎进了土里,扎进了百姓心里。这根,比铁还硬,比金还实,任谁也拔不掉了。
夜色降临时,轨道车的灯光像一串星星,沿着铁轨向北延伸,把临江府的金色,和北境的灯火,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