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府的冻土刚化到半尺深,东城外的水渠边就热闹起来。陈九让人掀掉压在渠上的断木碎石,露出底下炸得扭曲的青石——白狼流寇破城时,为了阻断水源,竟用炸药炸塌了这段百年老渠,裂口足有三丈宽,污泥混着碎砖堵得死死的,连下游的稻田都干得裂了缝。
“得赶紧修。”陈九踩着泥泞走到渠边,望着下游干裂的田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下离春耕只剩半个月,要是渠水通不了,就算百姓领了稻种,也种不出粮食。他转头对身后喊:“把老河工请来!”
不到一个时辰,老河工就带着三个徒弟赶来了。老头穿着件打补丁的蓝布褂,手里拄着根铜头木尺,那尺子磨得发亮,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据说是他年轻时从河工队带出来的宝贝。
“让让,让让。”老河工拨开围观的士兵,蹲在渠边,先用木尺量裂口宽度,又让人取来长绳,一头系着石头扔进渠底,一头拉到上游,眯着眼瞅了半天。
“这渠得重砌。”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对陈九说,“渠底要垫三尺厚的青石,一层石头一层灰浆,缝里得嵌进铁楔子,不然下次再炸就完了。”他又指着渠岸,“坡度千分之三,上游比下游高九寸,保证水能流到城郊那万亩田,一点不差。”
“千分之三?”陈九没听懂。
“就是每走一里地,渠底降三分。”老河工让徒弟在地上画了道斜线,“高了,水冲得太急,渠岸撑不住;低了,水流不动,下游的田还是浇不上。这数,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错一分都不行。”
陈九当即让人去采石场运青石,又从流民里找了几十个会砌墙的泥瓦匠,按老河工说的规矩动工。士兵们也没闲着,有的搬石头,有的和灰浆,连陈九自己都挽着袖子帮忙抬青石。老河工则拿着木尺在渠边转悠,谁砌的石头歪了半分,他上去就是一尺子:“糊弄事?这渠是养人的,不是害人的!”
渠边热火朝天时,城北的官道上也响起了叮当声。铁匠坊的孙二带着十几个铁匠,正蹲在铁轨旁忙活。铁轨是从北境运来的,一截截摆在路基上,每根都有两丈长,三百斤重,泛着冷光的轨面上还留着“断云寨制”的印记。
“孙师傅,这接口差了半分。”一个年轻铁匠举着卡尺,急得满头汗。他手里的铁轨接口比标准尺寸窄了半分,按规矩,这样的残次品得回炉重造。
孙二接过卡尺,眯着眼量了又量,眉头皱得像铁砧上的纹路:“拆下来,换根新的。”他把那截铁轨扔到废料堆,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误差不能超半分,这是铁规矩!开春轨道车要通到聚宝市,要是接口松了,车翻了谁负责?”
年轻铁匠红着脸搬来新铁轨,这次量得格外仔细,连轨缝里的木屑都用镊子夹了出来。孙二蹲在旁边,看着他用铆钉把铁轨固定在枕木上,又用锤子敲了敲接口,直到卡尺显示“分毫不差”,才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咱断云寨的铁,就得这么硬气。”
这铁轨是曹林特意让人铺的,从临江府一直通到北境的聚宝市,全程三百里,按“标准化”规格打造,轨距三尺六寸,每根枕木间距两尺,连固定铁轨的铆钉都是一个模子铸的。孙二说,等铁轨铺完,轨道车一天就能跑个来回,运粮、运铁都方便,比马车快十倍。
“孙师傅,你看那边!”一个徒弟指着远处,只见十几个流民推着独轮车,车上堆着铁轨零件,正往这边跑。为首的汉子是个瓦匠,前几日领了稻种,听说修铁轨缺人,特意带着同乡来帮忙:“孙师傅,我们有力气,给口饭吃就行!”
孙二笑着往他们手里塞了两个窝头:“有饭吃,还有工钱!只要把活干好,月底给你们发银子!”
铁轨一天天往前铺,水渠也一点点往前砌。老河工的渠快修完时,特意让人在渠边埋了块石碑,刻着“断云寨重修,坡度千分之三”,说要让后人知道这渠的规矩。孙二则在每段铁轨接口处都刻了自己的名字,说要是以后出了岔子,就找他孙二算账。
半个月后,老河工让人打开上游的闸门。渠水“哗啦啦”地流进新修的渠道,沿着千分之三的坡度缓缓向下,一点没漏,一点没堵,正好流进下游干裂的稻田里。蹲在田埂上的老农看着水进了田,“扑通”一声跪在渠边,对着修渠的士兵磕头:“活了!稻子活了!”
同一天,孙二也铺完了最后一截铁轨。他让人推来一辆轨道车,自己跳上去,让两个徒弟在前头拉。车轱辘碾过铁轨,“咔嗒咔嗒”地响,稳得像在平地上走,一口气跑出去三里地,连轨缝都没晃一下。
“成了!”孙二从车上跳下来,抹了把汗,望着向北延伸的铁轨,眼里亮得像有光,“开春就能通到聚宝市!”
陈九站在渠边,看着渠水流进稻田,又望着城北延伸的铁轨,忽然觉得这两样东西比枪炮还厉害。枪炮能守住城,可渠水能养人,铁轨能连起南北,让临江府和断云寨真正成了一家人。
傍晚的风里,渠水哗哗地流,铁轨在夕阳下泛着光。老河工和孙二在路口遇上了,老头给了孙二一袋炒豆子,孙二回赠老头一把新打的凿子。
“你那铁家伙,真能跑那么快?”老河工啃着豆子问。
“你那渠,真能浇万亩田?”孙二掂着凿子笑。
两人对视一眼,都咧开了嘴。他们都知道,不管是渠还是铁轨,都是断云寨扎在临江府的根,这根扎得越深,日子就越稳当。
远处的军营里,狗剩正跟着老兵练枪,听见渠边的欢呼和铁轨的叮当声,端枪的手更稳了。他知道,等渠水流满了稻田,等轨道车通到了北境,临江府就再也不会被流寇欺负了——因为这里的根,已经扎得又深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