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雨连绵,工坊的瓦当滴着串串水珠。新工制实行满月,账房内算盘声从清早响到黄昏。
“掌柜的,这个月工钱支出比上月多了三成。”小翠捧着账本,眉头微蹙,“但布匹产量...只增了两成。”
老杨在旁忍不住插话:“俺早说过,工钱给得太松了!现在染坊那群小子,整天琢磨省染料,福伯都快管不住了!”
李二狗不急不缓地拨着算盘:“染料省了多少?”
“省是省了三成...”老杨嘟囔,“可染布时间反而长了!”
这时,染坊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孙铁柱快步进来:“掌柜的,福伯和石娃子吵起来了!”
众人赶到染坊时,只见福伯气得脸色通红,指着石娃子骂道:“你这败家子!好好一缸茜草汁,全让你糟蹋了!”
石娃子浑身染得通红,却倔强地护着染缸:“福伯,再给俺一个时辰!这颜色准能成!”
染缸旁堆着十几匹试染的布,颜色从粉红到绛紫各不相同。李二狗拿起一匹茜红色细看:“这是想染江南最时兴的‘海棠红’?”
福伯跺脚:“掌柜的明鉴!海棠红要用西域红花,这小子非要用茜草配,这不是胡闹吗!”
石娃子急得快哭了:“西域红花一斤要三钱银子!俺这方子要成了,成本能省下一大半!”
李二狗不动声色:“试过几次了?”
“二十八次...”石娃子声音低下去,“废了九缸染料...”
老杨倒吸凉气:“九缸!这得多少银子!”
李二狗却问:“每次失败,可都记下配方了?”
石娃子连忙从怀里掏出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次的配料比例。李二狗翻看片刻,指着一处:“这次试试多加一钱明矾。”
趁着石娃子重新配料的工夫,李二狗对福伯说:“您老染了一辈子布,可曾想过为什么海棠红非用红花不可?”
福伯怔住了:“这...祖祖辈辈都是这么传下来的...”
“祖辈传下来的,也要有人改进。”李二狗轻声道,“就像您当年改进靛蓝配方一样。”
福伯愣住了,想起四十年前自己还是学徒时,也曾因为改进配方被师父责骂。
这时染缸突然沸腾,一股异香弥漫开来。石娃子惊喜大叫:“成了!颜色定了!”
新染出的布匹在雨中泛着柔和的光泽,竟比红花染的海棠红还要鲜亮三分!
福伯颤抖着手抚摸布匹,老泪纵横:“真让你这娃子做成了...”
消息很快传开。午休时,工人们围在食堂里议论纷纷。
秀姑羡慕地说:“石娃子这下可立大功了!”
旁边一个老织工哼道:“瞎猫碰上死耗子!要我说,还是老老实实按老方子干活稳妥。”
“王叔这话不对。”秀姑给他盛了碗汤,“要不是掌柜的让试,这新方子哪能成?”
厨娘王嫂擦着手过来:“要俺说,掌柜的最大好处是让咱女人也能挣体面钱。上个月俺当家的病了,全靠俺的工钱抓药...”
正说着,石娃子捧着个布包兴冲冲跑来:“秀姑姐!这是用新方子染的丝线,送你织布用!”
秀姑惊喜地接过:“这颜色真俊!俺正好想织匹新花样...”
老杨在一旁看着,忽然对李二狗说:“掌柜的,俺想通了。明天开始,俺把压箱底的双面绣教给秀姑她们。”
李二狗微笑:“杨叔舍得?”
“有啥舍不得的!”老杨望着工坊里忙碌的年轻人,“手艺传下去,才是真本事。”
第二天,工坊贴出告示:石娃子的新染方赏银十两,今后每用此方染一匹布,抽一文给他。另设“技艺改良赏”,凡改进工艺者,皆有重赏。
告示前围满了人。石娃子捧着赏银,手都在发抖。他突然跑到福伯面前,把银子一递:“福伯,这钱该是您的!要不是您这些年教导...”
福伯推开他的手,眼中带笑:“傻小子,收着吧。赶明儿去买点好染料,咱们再琢磨个新颜色!”
春雨渐歇,夕阳破云而出。工坊里点起灯火,竟有不少人自愿留下加班。
小翠清点着库房新染的布匹,忽然笑道:“掌柜的,这个月虽然工钱支出多了,可这些新花样的布,价钱能翻一番呢!”
李二狗站在窗前,望着工坊通明的灯火。里面传来秀姑教女工们双面绣的说话声,石娃子和福伯讨论配方的争执声,还有织机有节奏的鸣响。
“你看,”他轻声道,“这才是真正的聚宝盆。”
暮色中,最后一个离开工坊的是个小学徒。他小心地锁好门,对值守的孙铁柱说:“孙叔,俺明天早点来,把新想的织机改一改。”
孙铁柱难得露出笑容:“快回去吧,你娘该等急了。”
小学徒跑出几步,又回头喊:“孙叔,赶明儿俺改了织机,请您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