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李茂才的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李二狗坐立难安。那赤裸裸的暗示,几乎是将“贪赃枉法”四个字摆在了台面上。
帮村里在税粮上“省麻烦”?这其中的风险太大了!一旦事发,就是泼天的大罪!他李二狗担不起,整个小河村都担不起!
可拒绝呢?表叔显然不会白帮忙。失去了这唯一可能借力的途径,刘记的打压恐怕立刻就会如同雷霆般落下。他这点刚刚起步的小生意,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是冒着身败名裂、甚至牢狱之灾的风险去赌一把,还是眼睁睁看着辛苦挣来的希望被碾碎?
李二狗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穿越以来,第一次面临如此艰难甚至可怕的抉择。
李茂才也不催促,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那双精明的眼睛时不时瞟过李二狗挣扎的脸色,仿佛在欣赏猎物落入陷阱前的徒劳挣扎。
时间一点点过去,堂屋里安静得可怕。
就在李二狗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几乎要咬着牙准备婉拒这危险的“帮助”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略带急切的年轻声音。
“爹!我回来了!娘,快给我倒碗水,渴死了!”
帘子一掀,一个穿着县学青衿、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额角还有汗珠。他看到屋里的李二狗,愣了一下。
李茂才皱起眉:“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没看见有客吗?”
那少年这才收敛了些,对着李二狗随意拱了拱手,目光却落在桌上那包李二狗带来的点心上,眼睛微微一亮:“咦?这点心……看着倒是别致,不像铺子里卖的。”
李二狗心里正乱,下意识答道:“是自己家做的一点粗点心,不成敬意。”
少年却似乎来了兴趣,自顾自地打开荷叶包,拿起一块豆沙包就咬了一口,细细品尝起来,点头道:“嗯!豆香浓郁,口感软糯,甜而不腻!虽然外形朴拙,但别有一番风味!爹,这是哪家铺子的?我以前怎未见过?”
李茂才有些不耐烦:“乡下亲戚自己捣鼓的,什么铺子不铺子。你读你的书,关心这些作甚!”
那少年却不理会父亲的斥责,又看向李二狗,好奇地问:“这位兄长,这点心是你做的?可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法子?这豆沙处理得甚是细腻。”
李二狗此刻心乱如麻,只得含糊应付:“就是寻常做法,磨得细些罢了。”
少年却仿佛遇到了知音,侃侃而谈:“兄长过谦了。《齐民要术》有云,‘粉饼法:用秫稻米屑,水蜜溲之……’,兄长这点心,虽非粉饼,然于食材处理、火候掌控上,想必亦有独到之处。不知兄长可曾读过……”
“文远!”李茂才猛地打断儿子的话,脸色有些难看,“休得胡言!还不回房读书去!”
名叫文远的少年被父亲一吼,有些讪讪,但还是忍不住又拿了一块点心,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好奇地多看了李二狗两眼。
这个小插曲,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李二狗脑中混乱的迷雾!
这个表弟……在县学读书?似乎对美食点心颇感兴趣?甚至还能引经据典?
一个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想法猛地窜了出来!
或许……他根本不需要去碰税粮那摊浑水!或许还有另一条路!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谦卑又带着点为难的笑容,对李茂才道:“表叔,您刚才提点的事……关系太大,侄儿人微言轻,实在不敢应承,也做不了村里王叔的主。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连累表叔?”
李茂才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放下茶碗,显然极为不悦。
李二狗话锋一转,连忙道:“不过……侄儿看文远表弟似乎对吃食一道颇有见解。侄儿别无所长,就是喜欢瞎琢磨些吃的。若是表叔和表弟不嫌弃,侄儿以后得了空,常送些新鲜花样点心来给表弟尝尝鲜,权当是侄儿的一片孝心。至于镇上刘记的事……侄儿再自己想想法子,总不能老来叨扰表叔。”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绝口不再提求助的事,反而表示要“尽孝心”,并且主动把麻烦揽回自己身上。
李茂才听完,阴沉的神色稍缓,眯着眼打量李二狗。他精于算计,自然听出了李二狗的潜台词:税粮的事我办不了,但可以换个方式“孝敬”你儿子。刘记的麻烦我自己扛,不让你为难。
这样一来,他既没有完全拒绝,留下了缓和余地,又避开了最危险的选择。而且投其所好,瞄准的是他那个显然对读书科举更上心、对美食有特殊兴趣的儿子。
“哼,你倒是个伶俐的。”李茂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既然你有孝心,那以后有什么新鲜玩意,送来给你表弟尝尝也无妨。至于其他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这就是默许了!默许了这条新的“进贡”路线,同时也表明不会再多管刘记的闲事。
李二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起身行礼:“多谢表叔!侄儿明白!那侄儿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李茂才家,直到走出那条狭小的巷子,感受到外面温暖的阳光,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湿透。
好险!差点就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虽然表叔明确表示不会插手刘记的事,危机并未解除,但他至少暂时摆脱了最危险的诱惑,并且意外地开辟了一条或许有用的新线——那个对美食感兴趣的表弟。
这未必能直接解决刘记的威胁,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李二狗回头望了一眼县衙那高大的屋脊,眼神变得复杂而坚定。
依靠别人终究是虚的,尤其是依靠李茂才这种油滑小吏。真正的出路,还是要靠自己,要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更难以被轻易撼动。
他摸了摸怀里剩下的几文钱,决定去县城的集市逛逛,看看这里的吃食行情,或许能发现新的机会。
危机并未过去,但李二狗的心态已经悄然改变。他从最初的恐慌无助,变得冷静而坚韧。
这场艰难的县城之行,让他更清晰地认识了这个时代的规则,也让他更加确定,唯有自身强大,才是真正的立足之本。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清晰,也更加充满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