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与最后一丝对“故人”的期望:
“占当家台鉴:
昔年林间一晤,玉佩匕首,肝胆相照。犬子明仁年少轻狂,误入宝山,烦请当家念及旧谊,多加照拂。些许薄仪,聊表寸心。章家子弟,自有章法,万望当家周全其性命无虞。他日江湖再会,必有厚报。
章怀印顿首”
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承载着章怀印对儿子深深的担忧与期盼。他将信笺折好,与锦缎包裹的匕首、银票一同交给早已候在门外的老管家。老管家鬓角霜白,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是章家最忠诚也最得力的影子,几十年来,一直默默守护着章家的秘密与尊严。
“福伯,”章怀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骑我的‘追风’,连夜去找‘穿山甲’(中间人代号,更具江湖气)。务必亲手将这三样东西交到‘占江龙’手上。告诉他——”章怀印目光如电,穿透夜色,仿佛要将这份急切与嘱托送达千里之外,“‘玉佩仍在,匕首已还。旧情可念,稚子无辜。章怀印,静候佳音!’”
管家福伯深深一揖,接过东西贴身藏好,转身迅速没入浓重的夜色之中,马蹄声急促如鼓点,敲碎了章府死寂的安宁,也敲打着章怀印那颗焦虑的心。
等待的每一刻都像在滚油中煎熬。佟玉姑在佛堂里跪拜了一夜,檀香燃尽,只留下灰烬般的绝望在空气中弥漫。章怀印枯坐书房,桌上凉透的茶盏映照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那是焦急与忧虑交织的疲惫。直到第二天晌午,日头毒辣,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烤焦,中间人“穿山甲”才风尘仆仆、神色复杂地出现在章怀印面前。他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消息?占江龙又是否会念及旧情出手相助?章明仁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一切都如同迷雾,等待着被揭开……
“章老爷!”穿山甲抹了把汗,声音急促,“东西送到了!占江龙…他看了信,摩挲了那匕首很久,最后只说了两句话。”
章怀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说什么?”
“第一句:‘章怀印的意思,我懂了。’”
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在章怀印心头燃起,穿山甲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第二句:‘不过,这娃儿我看对眼了。入伙吧,拜在我门下,做我占江龙的关门弟子。他这条命,才算真正保得住。’”
“入伙?!”章怀印只觉得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占江龙这是要干什么?是真心惜才?还是想彻底将章家绑上他的贼船,甚至…以此要挟,榨取更多?亦或是…一个更险恶的、针对章家的毒计?儿子一旦沾上土匪的名头,这辈子就毁了!章家的清誉也将荡然无存!可…拒绝?明仁的命还在对方手里攥着!
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听到章怀印粗重的呼吸和窗外聒噪的蝉鸣。佟玉姑闻讯赶来,听到“入伙”二字,腿一软几乎晕厥,被丫鬟死死扶住,眼中只剩下灭顶的恐惧。
章怀印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翻滚的惊涛骇浪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取代。他腮边肌肉紧绷,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你!立刻回去告诉占江龙——”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一家之主的威严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章怀印,应了!但有一条——明仁入你门下,拜你为师,你占江龙,就必须以师道尊严,以绿林魁首的性命担保!保他毫发无损!若他有半分闪失…”章怀印的目光如淬火的刀锋,死死钉在穿山甲脸上,那未竟的威胁如同实质的杀气弥漫开来,“…休怪我章怀印,翻脸无情!踏平你那山寨,不死不休!”
穿山甲被这目光慑得心头一寒,连忙躬身:“是!是!小的明白!一定把话带到!”他不敢多留,匆匆退下。
章怀印伫立在窗前,望着穿山甲仓皇离去的背影,身形如孤峰般挺直,却透着无尽的疲惫与苍凉。儿子暂时保住了性命,却一脚踏入了更深的泥潭。占江龙这步棋,险恶至极!章家的头顶,阴云密布,一场更猛烈的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他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与此同时,匪巢深处。
“哐当——!”
生锈铁链摩擦的刺耳声响中,沉重的木栅门被一只穿着牛皮靴的大脚狠狠踹开!刺目的阳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捅进阴暗潮湿的土牢,灼得蜷缩在角落的章明仁眼前一片白茫,泪水瞬间涌出。
“小崽子!挺尸呢?滚出来!该‘上工’了!”一个炸雷般的吼声响起。紧接着,一只布满老茧、沾着油污和不明暗红色污渍的粗糙大手,像铁钳般狠狠揪住章明仁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从散发着霉烂稻草味的泥地上提溜起来,粗暴地拖了出去!
章明仁被掼在地上,呛咳着,挣扎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他眯着刺痛流泪的眼睛,看清了眼前之人——正是山寨里凶名赫赫的二当家,“黄面虎”赵奎!满脸横肉堆砌着凶戾,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腰间交叉别着两把烤蓝幽深、保养得锃亮的驳壳枪,枪柄的象牙贴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山寨中央的空地上,一片喧嚣沸腾。二十几个剽悍的土匪正吆喝着整理马鞍,检查着长枪短铳,锋利的马刀在空中虚劈,带起呜呜的破风声。浓烈的汗臭、劣质烟草味、马匹的腥臊以及一股若有若无、却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属于亡命徒的独特气息。
“我…我干什么活?”章明仁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他被掳来两天,除了馊硬的窝头和浑浊的泥水,粒米未进,滴水未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