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最深处的囚室,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曾经风度翩翩、引得京城无数贵女倾心的探花郎陆璟,如今形容枯槁,四肢被厚重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上遍布刑讯留下的伤痕,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中,偶尔还会闪过扭曲而不甘的幽光。
萧清璃在一众护卫和女官夏竹的簇拥下,立于囚室之外,隔着精铁栅栏,冷漠地注视着这个前世今生的宿敌。她华美的宫装与这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周身散发的威仪与肃杀,却让这死寂的牢狱更添几分寒意。
“成王败寇……萧清璃,你赢了……”陆璟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可我……不服!若非谢云止那个变数……你早已是我囊中之物!”
到了此时,他依旧执迷不悟,将一切归咎于意外。
萧清璃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陆璟,时至今日,你还看不清么?从来就不是什么变数。从你选择背叛、选择利用、选择将你的野心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那一刻起,你的败局就已注定。即便没有云止,你也终究会倒在你的疯狂之下。”
她的话语如同利剑,刺穿陆璟最后的伪装。他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嘶吼道:“你懂什么?!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前世今生,我的心里只有你!你本该属于我!是你们萧家,是这该死的世道对我不公!”
“你的付出,就是一次次地将我推向深渊?你的心里只有我,所以不惜毁了我,也要得到?”萧清璃眼神锐利如刀,“陆璟,你爱的从来只有你自己,和你那永远无法填满的权欲。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呕的说辞,安心等待国法审判吧。”
她不再看他那癫狂的模样,转身欲走。
“萧清璃!你不得好死!我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陆璟充满恶毒的诅咒在身后回荡。
萧清璃脚步未停,只淡淡丢下一句:“活着的时候你尚且不是我的对手,死了,又能奈我何?”
就在她即将走出天牢区域时,一名内侍匆匆来报:“殿下,镇国公夫人……陆老夫人,在宫外求见,已跪了半个时辰了。”
萧清璃眸光微闪。陆老夫人,安阳伯府那位常年礼佛、不同世事的老封君,也是陆家少数未曾参与陆璟之事,且风评尚佳的长辈。她来了,倒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宫门之外,寒风萧瑟。满头银发的陆老夫人,身着素色诰命服饰,未戴任何钗环,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背影单薄而执拗。周围有宫人远远看着,却无人敢上前。
萧清璃乘辇而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陆老夫人,何事在此长跪?”
陆老夫人闻声,缓缓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悲凉与平静。她并未哭天抢地,只是郑重地向着萧清璃叩首一拜,声音清晰却难掩沧桑:“罪妇陆门柳氏,叩见长公主殿下。老身不敢为那不肖子孙陆璟求情,他罪孽深重,国法难容。老身今日冒死前来,只求殿下……念在陆家先祖曾为朝廷效力,念在陆家旁支及无辜仆役数百口性命……能给陆家,留一条生路,不至满门覆灭,血脉断绝。”
她的话语,没有辩解,只有认罪和恳求,带着一个古老家族即将倾覆前的最后尊严。
萧清璃沉默地看着她。陆老夫人与她记忆中那位模糊的、不问世事的老夫人形象渐渐重合。前世,陆家覆灭时,这位老夫人似乎也是这般,试图以一己之力承担,最终郁郁而终。平心而论,陆老夫人本人并无大恶。
“陆璟之罪,株连亲父,削爵抄家,已是定局。”萧清璃开口,声音依旧清冷,“然,陛下与本宫,并非嗜杀之人。陆家旁支,查无实证牵连逆案者,可不予追究。府中仆役,经审查无辜者,发放遣散银,允其归家或另谋生路。”
陆老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再次深深叩首:“老身……代陆家旁支与无辜仆役,谢殿下恩典!”这已是目前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至少,陆家没有彻底被从世上抹去。
“至于你,”萧清璃看着她,“念你年迈,且素无恶行,准你携部分未抄没的体己,归于陆氏老家荣养,朝廷会保留你相应的诰命待遇,以全体面。”
陆老夫人身子微微一颤,眼中终于落下泪来,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意料之外的宽宥:“殿下仁德……老身,叩谢天恩!”
处理完陆老夫人之事,回到镇国公府,萧清璃将此事告知了谢云止。
谢云止正摆弄着一盘残棋,闻言抬眸,笑了笑:“夫人处置得恰到好处。过犹不及,雷霆之后,略施雨露,方能显恩威并济。那位陆老夫人,是个明白人。”
萧清璃在他对面坐下,揉了揉眉心:“不过是求一个问心无愧,以及……减少些不必要的杀戮,于朝局稳定亦有益处。”她顿了顿,看向谢云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说起来,你似乎对生死、对家族倾颓,看得格外……超然?”
谢云止落下一子,语气随意却带着深意:“见得多了,便知兴衰荣辱,不过轮回常态。执着于一族一姓的永昌,本就是妄念。重要的是,”他看向萧清璃,目光深邃,“在意的人安好,脚下的路清明,足矣。”
萧清璃心中微动,他这话语中的“见得多了”,似乎另有所指。她没有追问,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
陆家的残局已定,朝堂的硝烟暂歇。但她知道,更大的挑战,或许还在未来。而身边这个看似什么都漫不经心,却总能在她需要时给予支撑的男人,他身上笼罩的迷雾,似乎也随着时间推移,在缓缓散去,露出其下深不可测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