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前,天地肃杀。
初春的阳光毫无温度地洒在这片古老而饱经战火的土地上,将关隘前那片特意平整出的巨大校场照得一片明亮。今日,这里没有飞扬的尘土,没有厮杀的呐喊,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钢铁般的寂静。数以万计的黑甲将士,按营、按部、按曲,列成一个个巨大而规整的方阵,如同用巨尺在大地上画出的钢铁棋盘。枪戟如林,斜指苍穹,锋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玄色铁甲覆盖全身,甲片摩擦间发出细微而整齐的铿锵之声,仿佛一头蛰伏巨兽的呼吸。
关楼之上,刘宏依旧身着那身象征性远大于实战意义的金漆明光铠,外罩一袭猩红的蟠龙斗篷,迎风猎猎。他目光如炬,俯瞰着关下那支由他亲手推动改革、倾注无数心血打造出的新式军队,胸中豪情激荡。皇甫嵩、荀彧、曹操等文武重臣肃立其后,人人面色凝重,却又难掩激动。
“开始吧。”刘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咚!咚!咚!
三声沉重的战鼓如同惊雷,骤然炸响,打破了校场上空的寂静。紧接着,雄浑的号角声连绵而起,苍凉而悠远,仿佛来自远古的召唤。
阅兵,正式开始。
首先通过关楼正前方的,是步兵方阵。他们迈着完全一致的步伐,每一步踏下,大地都仿佛为之震颤。“咚!咚!咚!”脚步声与鼓点完美契合,沉重、整齐、有力,如同巨人的心跳。前排的刀盾手,盾牌高举,环首刀斜指,目光坚毅;后排的长枪兵,长枪如密林般挺立,枪尖闪烁着致命的寒芒。他们的甲胄明显经过改良,关键部位得到加强,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行动间却不见丝毫滞涩。这是纪律与力量的完美结合,是钢铁的城墙。
紧随其后的,是令所有观礼者都感到头皮发麻的强弩方阵。士兵们背负着制式蹶张弩,腰悬箭囊,步伐同样整齐划一。当他们行进至关楼前特定区域时,随着带队军官一声令下,整个方阵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
“装填!”
“咔嗒咔嗒——”数千具弩机同时张弦上箭的机械声汇聚成一股令人牙酸的金属风暴!
“举弩!”
“唰!”一片乌云陡然升起,数千具蓄势待发的弩机齐刷刷抬起四十五度角,冰冷的弩矢对准了远方预设的靶区。
“放!”
嗡——!
仿佛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那不是弓弦声,而是数千支弩箭同时离弦破空形成的、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一片黑压压的箭雨如同死亡的蝗群,遮天蔽日,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猛地扑向数里之外的草人靶阵!刹那间,那些披着皮甲的草人被射得千疮百孔,如同被狂风蹂躏的残荷,纷纷倒地!其射程、其密度、其威力,让关楼上的随行文官们脸色发白,让久经沙场的皇甫嵩也微微颔首。
而这,仅仅是开始。随后通过的,是展示了最新成果的“元戎连弩”小队,以及由高顺率领的、号称“攻无不克”的陷阵营重步兵。他们那远超常规的装备、冷峻如磐石的气质,无不彰显着汉军技战术水平的飞跃。
地面再次传来不同于步兵方阵的、沉闷而密集的震动。来自并州马苑和战场缴获的第一批优质战马,驮负着汉军新组建的骑兵部队,如同决堤的洪流,奔腾而至!虽然规模尚不及传统胡骑,但其装备之精良、队列之严整、冲击气势之凌厉,已初具强军雏形。马上的骑士们控马娴熟,马刀雪亮,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烟尘。
就在各兵种方阵依次展示完毕,重新列队于校场之时,刘宏动了。他没有选择骑马,而是登上了那辆经过陈墨特别加固、由四匹纯白骏马牵引的战车。战车通体玄黑,饰以金色龙纹,既显帝王威仪,又不失战阵之气。
御者挥动马鞭,战车缓缓启动,沿着预设的甬道,驶向肃立的军阵。
“陛下万岁!”
“大汉万胜!”
当皇帝的战车驶过每一个方阵时,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便从该方阵中爆发出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直冲云霄,仿佛要将雁门关的城墙都震塌!将士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脸上充满了狂热与荣耀,他们是在向这位带领他们走向强盛的皇帝,展示他们的忠诚与力量!
刘宏立于战车之上,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按着剑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激动、年轻或沧桑的面孔,扫过那如林的枪戟、如山的盾阵、如云的弩箭。他看到了纪律,看到了装备,更看到了那股被重新点燃的、属于强汉的军魂!
战车绕场一周,最终回到了关楼下的点将台前。刘宏稳步登上高台,面对下方寂静下来、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数万将士,以及更后方无数自发前来观礼的边民。
他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借助着山谷的回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
“将士们!”
仅仅三个字,便让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朕,看到了你们的英姿!看到了你们用汗水与鲜血铸就的威武之师!看到了我大汉,不容侵犯的钢铁长城!”
他手臂一挥,指向北方那苍茫的群山:“就在那片土地之上,曾有胡虏嚣狂,寇我边关,掠我子民,视我大汉如无物!他们以为,他们的铁骑可以肆意践踏我们的家园!他们以为,他们的弯刀可以让我们屈服!”
刘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冲天的杀气与不容置疑的决绝:
“但是,他们错了!”
“朕今日,就是要告诉他们,也要告诉天下所有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彻底爆发的、歇斯底里的咆哮!数万人齐声重复着这五个字,声浪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毁灭性的洪流,震撼山岳,搅动风云!这不仅仅是口号,这是宣言,是烙印在每一个汉军将士灵魂深处的信念!连关楼上的荀彧、曹操等人,也只觉得气血翻涌,难以自持。
然而,就在这震天动地的声浪中,在校场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可以俯瞰全局的山岗之上,几簇枯黄的草丛微微晃动了几下。几名身着与荒草颜色相近毛皮的身影,正死死地趴在地上,透过草叶的缝隙,惊恐万状地注视着校场上那支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强大军队。
他们是檀石槐派出的、最精锐的斥候,奉命冒死潜入,查探汉军虚实。他们看到了那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步兵阵列,看到了那足以撕碎任何骑兵冲锋的恐怖弩阵,听到了那令他们灵魂都在颤栗的“虽远必诛”的怒吼。
“天……天神之军……”一名年轻的鲜卑斥候牙齿都在打颤,用本族语言喃喃道,脸色惨白如纸。
为首的老斥候经验丰富,此刻也是手心冰凉,冷汗浸透了内衬。他原本对檀石槐集结主力与汉军决战的命令还存有一丝侥幸,但此刻,所有的侥幸都已灰飞烟灭。
“走……快走!”他嘶哑着低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必须……必须立刻告诉大单于……汉人……汉人已非昔日之汉人!决不可正面与之决战!”
几人如同受惊的野兔,再不敢多看那恐怖的校场一眼,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仓皇失措地消失在山岗之后,只留下几处被压折的枯草,见证着他们曾在此地,目睹了足以让他们终生梦魇的天威。
阅兵在震天的口号声中落下帷幕。刘宏的演说与汉军展示出的强大实力,如同最强劲的兴奋剂,注入了每一个将士和边民的体内。军心士气,以及对皇帝的崇拜,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沸点。雁门关内外,人人振奋,坚信在大汉皇帝的率领下,任何敌人都将被碾为齑粉。
刘宏在众人的簇拥下返回关内行营,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他知道,这次阅兵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
荀彧跟在他身后,沉吟片刻,还是上前低声道:“陛下,今日天威浩荡,三军振奋,实乃社稷之福。然,军威过盛,亦需有相匹配的国力持续支撑,且需防……防骄矜之气滋生。此外,陛下那‘虽远必诛’之言,恐已随鲜卑斥候之耳,传于漠北。檀石槐闻之,知其无路可退,必做困兽之斗,未来决战,恐更为惨烈。”
刘宏脚步不停,淡淡道:“文若所虑,朕知之。国力之事,有你与卢植操持,朕放心。至于檀石槐……”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朕就是要让他知道,他已无路可退。困兽之斗,固然惨烈,却也死得更快!传令皇甫嵩,按原定计划,步步为营,向龙城推进!”
“诺!”
就在刘宏准备休息之时,曹操却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疑虑。
“陛下,末将方才巡视关防,发现一事,颇为蹊跷。”
“讲。”
“今日阅兵,关防理应最为严密。然,末将在那段颎将军部下值守的一段偏僻城墙处,发现了几处并非我军制式箭簇造成的新的刮痕,痕迹很浅,像是……像是有人以钩索之类的东西,试图悄无声息地翻越关墙所留。”
刘宏目光一凝。
鲜卑斥候在山岗远观,是意料之中。但这试图潜入关内的痕迹……
看来,这雁门关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暗处的敌人,比明处的,或许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