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暗流尚未平息,一场来自北方的浩劫,已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以最猛烈的方式,狠狠地撞在了帝国的国门之上!就在刘宏为贾诩与曹操之事费神,卢植加紧追查将作监火灾背后黑手之际,一骑来自并州的信使,浑身覆满白霜,如同一个雪人,在夜幕中冲入洛阳。他甚至没能坚持到宫门,便因冻伤和力竭而从马背上栽落,怀中紧紧抱着的,是一份被体温勉强护住、未曾被冰雪浸透的六百里加急军报。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开:并州全境,遭遇五十年未遇之暴雪!
温室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丝毫驱不散刘宏心头的寒意。他手中拿着那份字迹因寒冷而略显扭曲的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军报来自并州刺史张懿,字里行间充斥着绝望与焦急:
“…腊月之初,天降暴雪,连绵十日不止,深可没膝,乃至齐腰。雁门、云中、定襄、五原诸郡,道路断绝,烽燧不通。气温骤降,呵气成冰,野外鸟兽冻毙无数…军中储备冬衣不足,柴薪告罄,每日皆有士卒冻伤致残,乃至僵毙营中者,已逾数百!百姓更苦,房屋被积雪压垮者十有三四,冻饿而死者…难以计数!通往前方之粮道完全中断,民夫骡马困于途中,粮车深陷雪窝,寸步难行…皇甫将军大军受阻于剧阳(今山西右玉附近),进退维谷,若粮草不继,恐有…哗变之危!臣泣血上奏,恳请朝廷速发援手,迟则…并北恐非汉土矣!”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信使口中喷出,染红了殿内的金砖。他是在用生命传递这份消息。
“抬下去,全力救治!”刘宏的声音嘶哑,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千里冰封,士卒们挤在漏风的营帐里,瑟瑟发抖,肢体因冻伤而发黑坏死的惨状;是百姓在倒塌的房屋废墟中,相拥冻毙的绝望画面;是蜿蜒的山道上,满载粮食的车辆被遗弃在深雪中,拉车的牲畜倒毙路旁的凄凉景象…
人祸未平,天灾又至!而且是在帝国即将对鲜卑用兵的关键时刻!这简直是要将他和这个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王朝,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敲景阳钟!召集三公九卿,尚书台诸臣,即刻至德阳殿议事!快!”刘宏几乎是吼出了命令,此刻什么帝王威仪都已顾不上了。
景阳钟沉重而急促的声响,划破了洛阳寂静的黎明,也敲打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头。如此紧急的朝会,多年未见。文武百官仓促穿戴朝服,顶着凛冽的寒风,心中惴惴不安地涌入德阳殿。
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外面的天气。刘宏高坐龙椅,面色阴沉如水,直接将并州的军报交由宦官当殿宣读。
当听到“士卒冻毙数百”、“百姓死伤无算”、“粮道完全中断”、“恐有哗变之危”等字眼时,整个朝堂一片哗然!恐慌、难以置信、绝望的情绪在官员中蔓延。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反对北伐的主和派,此刻更是找到了充分的理由。
“陛下!”司徒袁隗率先出列,声音悲戚,“天降暴雪,此乃上天示警啊!北伐之事,有干天和,故而上天降下此等灾异!臣恳请陛下,即刻下诏,停止一切军事行动,召回皇甫嵩大军,并遣使斋戒祷告,祈求上天宽恕!”
“臣附议!”
“陛下,天意不可违啊!”
一时间,附和者甚众。仿佛停止北伐,就能让雪立刻停止,让死者复生。
刘宏冷冷地看着台下这群衮衮诸公,心中一片冰凉。这就是他的臣子?遇到灾难,第一反应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忙着扣上“天意”的帽子,行党同伐异之实!
“荒谬!”一声怒喝响起,出自卢植之口。他须发皆张,怒视袁隗等人,“天灾便是天灾,与人事何干?如今并北军民正在冰雪中垂死挣扎,尔等不思救援,反而在此大谈天意,欲置前方数万将士、数十万百姓于何地?!难道按兵不动,雪就会停,人就能活吗?!”
卢植的怒吼,暂时压下了主和派的气焰。但问题依然严峻地摆在面前:怎么办?
大司农颤巍巍地出列:“陛下,府库…府库为筹备北伐,存粮已大量调往边郡,如今关中存粮亦不丰裕。且如此暴雪,道路不通,就算有粮,又如何运得过去?民夫征发不易,骡马亦难行于深雪啊…”
后勤,永远是战争,尤其是极端天气下战争的最大命门。
就在朝堂之上陷入一片悲观与争吵之时,刘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争吵解决不了问题。他是皇帝,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必须拿出办法!
“都给朕闭嘴!”刘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年轻的天子身上。
“天灾已至,抱怨、推诿、空谈,毫无意义!”刘宏的目光扫过众人,“如今首要之务,是救人!是保住朕的将士,是保住朕的子民!是保住北疆的防线!”
他不再理会那些主和派的言论,直接开始下达一连串的命令,语速快而清晰:
“第一,卢植!”
“臣在!”卢植立刻躬身。
“朕命你总揽此次救灾事宜!即刻以尚书台名义,下令关中诸郡,开放所有官仓,筹集粮食、药材、柴薪、棉衣,不计代价,火速运往并州!告诉各郡守,谁敢延误,克扣物资,朕夷其三族!”
“臣遵旨!”
“第二,大司农!”
“老…老臣在。”
“立刻核算府库,将宫内、百官用度,削减三成,节省之钱帛,全部用于购买御寒物资!同时,发行第二批‘平胡国债’,朕以内帑担保,向民间富户商贾募资,专款用于此次雪灾救援及后续恢复!”
“这…老臣遵旨。”大司农感受到皇帝决绝的态度,不敢再言困难。
“第三,”刘宏的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将作监,“宣将作大匠陈墨,即刻携其所制御寒新器,至偏殿候旨!”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帝国的机器,在刘宏的强力驱动下,开始围绕着“救灾”这个核心,疯狂地运转起来。
偏殿之中,陈墨早已等候在此,身边摆放着几件奇特的物件。他显然也听说了北方的灾情,脸上带着忧色,但眼神依旧沉稳。
刘宏大步走入,直接略过虚礼,指着那些物件:“陈卿,朕记得你此前为应对北地苦寒,设计了几样东西,可曾量产?效果如何?”
“回陛下!”陈墨连忙介绍,“此物名为‘雪橇’,以坚韧木料制成,底部包有薄铁皮,于雪地滑行,速度远胜步行,可载人运货。已小批量试制百具。”
他又指着一卷厚重的织物:“此乃加厚毡帐,内衬皮毛,双层结构,中空可填充干草芦花,防风保温效果远超普通营帐。也已储备了三百顶。”
最后,他拿起一双奇怪的鞋子:“此为‘雪地靴’,以多层牛皮鞣制,内衬羊毛,鞋底宽大,以藤条编织,可防下陷,靴筒高至小腿,能有效阻雪。”
这些都是刘宏根据后世知识提出概念,由陈墨带领工匠实现的成果,原本是为北伐大军准备的,没想到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好!”刘宏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亮光,“将所有库存的雪橇、加厚帐篷、雪地靴,立刻装车!朕要你亲自带队,押送这批物资,并携带一批熟练工匠,跟随卢植调配的第一批救援车队,赶赴并州!”
“臣遵命!”陈墨毫不犹豫地领命。
“到并州后,你之任务有三!”刘宏盯着他,语气凝重,“其一,利用雪橇,协助当地军民,打通关键节点的运输线路,尤其是通往皇甫嵩大军的粮道!其二,指导军中工匠,就地取材,大规模赶制这些御寒装备!其三,利用你之技艺,帮助当地百姓加固房屋,寻找避寒之所!你可能做到?”
“陛下放心!臣必竭尽所能,让这些器物,在并州雪原上发挥作用!”陈墨感受到肩头的重任,郑重承诺。
在刘宏的强力干预下,一场规模空前的救灾行动迅速展开。来自关中的粮车,在羽林卫的护送下,顶着风雪,艰难地向北行进。陈墨带领的技术团队,携带着新式装备,紧随其后。朝廷的政令以最快速度下发,整个帝国北方的资源,都被动员起来,指向同一个目标——并州。
然而,大自然的威力是恐怖的。救援队伍的行进速度,远低于预期。暴雪仍在持续,不断有坏消息传来:某处山路发生雪崩,掩埋了整支运输队;某地救援车队因迷路,全员冻毙;皇甫嵩军中,冻伤者已超过两成,士气低落…
北伐的计划,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彻底打乱。皇甫嵩不得不下令全军转入防御,就地取材,搭建雪窝,艰难求生。原本计划的春季攻势,已然化为泡影。
刘宏站在皇宫的最高处,眺望着北方,拳头紧握。他知道,这是对他,对这个新生改革政权的严峻考验。能否度过这次天灾,将直接决定帝国的命运,决定他能否继续推行自己的强国之路。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卢植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入宫禀报。
“陛下,陈墨等人已冒险抵达晋阳(并州治所)。张懿刺史言,新式雪橇在平原地区效果显着,已开始尝试向被困据点运送少量急需药材。加厚帐篷也在优先配发给老弱妇孺…”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刘宏刚松了口气。
卢植却话锋一转,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但是…陛下,皇甫将军处传来密报,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糟。”
“讲!”
“军中因冻伤减员严重,药品奇缺。更麻烦的是…开始出现小规模的骚动。有部分兵卒,因不堪忍受严寒和绝望,在夜间…营啸了!虽然被及时弹压下去,但军心已极度不稳。皇甫将军担心,若粮道十日内再无法打通,恐怕…”
卢植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饥饿和寒冷,是比鲜卑骑兵更可怕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雪,几乎冻僵的边军信使被抬了进来,他带来了一封皇甫嵩的亲笔密信,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书写:
“陛下:军中粮尽,杀马为食,亦只能维持五日。暴雪封路,援军难至。鲜卑斥候活动频繁,似已察觉我军困境。臣恐…恐其趁雪来攻。若如此,臣唯有效死力战,以报皇恩。然,若军溃…则并州门户洞开,胡骑可长驱直入…臣,皇甫嵩,绝笔…”
绝笔!
刘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殿外的风雪更加刺骨!
雪灾未解,胡骑又将至?
内忧未除,外患已兵临城下?
难道他呕心沥血的改革,他寄予厚望的新军,就要在这天灾与兵祸的双重打击下,毁于一旦?
刘宏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北方,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
“檀、石、槐!”
这场与天斗、与人斗的残酷游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