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夜晚,烛火摇曳,暖意融融。
沈言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新寻来的市井话本子。书页翻动,墨香淡淡,但沈言的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在那些曲折离奇的故事上。
他此刻的心思,早已飘到了高高的宫墙之外。
娘亲……祖母……
属于“谢清晏”的记忆碎片,如同涓涓细流,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那个总是温柔浅笑、将他视若珍宝的母亲柳氏;那个慈眉善目、精神矍铄,总爱摸着他头唤他“晏哥儿”的祖母。
自打他被萧彻近乎“强娶”般地带入这深宫,如同金丝雀般囚于乾元殿,便再也没见过她们一面。
我答应过“谢清晏”要照顾家人的……*沈言的灵魂泛起一丝愧疚。这些日子,被林牧野的安危、自身的处境、以及与萧彻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占据了全部心神,竟将原主最牵挂的亲人抛在了脑后。
她们该有多担心?外面的人又会如何议论?谢家……如今可还安好?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让他坐立难安。
沈言捧着书卷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眉头微蹙,眼神放空,完全沉浸在对谢府亲人的思念与担忧之中。连身边阿萦几次用眼神示意,他都浑然未觉。
直到阿萦实在忍不住,借着添茶的机会,用手肘极其轻微地、带着点焦急地怼了怼沈言的胳膊肘——
“嗯?”沈言猛地回神,有些茫然地看向阿萦。
阿萦连忙用眼神示意门口方向。
沈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头猛地一跳!
不知何时,萧彻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内殿门口。
他穿着一身玄色暗绣常服,墨发半束,身姿挺拔。
此刻,他正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沈言身上,似乎已经看了许久。那目光里没有了白日的帝王威压,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沈言的脸颊“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他慌忙放下手中的话本,下意识地想低头避开那目光,却又觉得太过刻意,一时间手足无措,眼神飘忽。
“在想什么?”萧彻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夜晚特有的慵懒磁性,他缓步走近,停在软榻边,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连朕进来了都没发觉?话本子这般好看?”
他的语气带着点宠溺的调侃,目光扫过沈言手中那卷明显没翻几页的书。
沈言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脸颊的热度丝毫未退。
他不敢看萧彻,生怕对方看出自己刚才想的根本不是话本。慌乱之下,他瞥见了榻边小几上的纸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飞快地抓起笔,蘸了墨,在素白的宣纸上,带着点急切和恳切,一笔一划地写下:
“想见娘亲,祖母。”
写完,他抬起眼,将纸条举到萧彻面前。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思念和期待,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
这并非全是作态,他是真的想见见柳氏和祖母,想确认她们安好,也替“谢清晏”尽一份心。
萧彻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微微一怔。随即,一种混合着恍然、愧疚和某种算计的复杂情绪,在他眼底飞快地掠过。
是啊……自他将清晏强行带入宫中,以“养病”为名隔绝在此,确实从未让谢家的人见过他。外面只怕早已流言纷纷,谢府上下,尤其是清晏的母亲和祖母,该是何等忧心如焚?他之前只顾着将人锁在身边,满足自己的占有欲,竟忽略了这最基本的人伦亲情。
看着眼前人那双盛满期待、如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眸,萧彻心中那点因占有欲而起的别扭,瞬间被一种强烈的、想要弥补和展现“贤德”的冲动所取代。
他要让清晏知道,他并非冷酷无情,他也能为他考虑周全,也能照顾好他的家人!更要让谢府的人看看,他萧彻是如何珍视他们的清晏的!
“是朕疏忽了。”萧彻的声音放得更加柔和,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拂开沈言额前一缕散落的碎发,指尖的温度让沈言微微一颤。“清晏想家人了,这是人之常情。”
他直起身,脸上的温和瞬间被帝王的威严取代,对着殿外扬声道:“王德海!”
“奴才在!”王德海应声而入。
“即刻传朕口谕!”萧彻的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旨意,“宣谢府柳氏夫人,谢老夫人,明日辰时三刻入宫觐见!着内务府准备最舒适的软轿,沿途务必仔细周全!另,开内库,取蜀锦十匹,云锦十匹,南海珍珠一斛,百年山参两支,紫檀如意一对……作为赏赐,赐予谢府!”
他一口气报出一连串价值连城的赏赐名录,听得王德海都暗自咋舌,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定安排得妥妥当当,让谢府夫人和老太太风风光光进宫,欢欢喜喜领赏!”
萧彻满意地点点头,挥退了王德海。他重新看向沈言,眼神里带着一种“看朕为你办得如何”的邀功意味,以及更深沉的、想要得到认可的期待:“这样安排,清晏可还满意?明日便能见到你娘亲和祖母了。”
沈言看着萧彻这一番雷厉风行又出手阔绰的安排,整个人都有些懵了。他只是想见见家人,确认她们安好……没想到萧彻直接搞出了“皇恩浩荡”、“荣宠备至”的架势!这……这也太夸张了吧?又是软轿又是重赏的……
但看着萧彻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求表扬”神色,沈言心中那点吐槽瞬间被一股暖流冲散。
无论如何,萧彻是在意他的感受的,而且行动力超强。这份用心,他感受到了。
沈言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绽放出一个真心实意、带着感激和欢喜的笑容。他拿起笔,又在纸上飞快写下:
“谢谢。”
想了想,又红着脸,极其小声地气音挤出一个字:“……阿彻。”
这声“阿彻”,如同投入心湖的蜜糖,瞬间在萧彻心中化开,甜得他眉宇间最后一点阴鸷都消散无踪,只剩下纯粹的、被取悦的愉悦!他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低沉而愉悦,伸手揉了揉沈言的发顶:“跟朕客气什么?你是朕的人,你的家人,自然也是朕的家人。朕定会让她们安心,让她们知道,将你交给朕……是她们最正确的选择。”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宣告,但此刻沉浸在能与家人相见的喜悦中的沈言,并未深究。他满心只想着明日,想着终于能见到原主最牵挂的两位至亲。
萧彻看着沈言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更是豪情万丈。他不仅要让清晏开心,更要让谢府上下,乃至整个京城都看看,他萧彻是如何珍视谢清晏的!他要让所有人都承认,他不仅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更是谢清晏最好的归宿,最称职的……“夫君”!
锦缎铺路,珠玉为礼。
这不仅仅是一场家人相见,更是萧彻精心策划的一场“贤婿”表演。
他要让柳氏和谢老夫人,带着满心的感激和对他这位“好女婿”的认可,心满意足地离开皇宫。而他的清晏,也将因此,更加依赖他,信任他,永远留在他身边。
乾元殿的烛火,映照着两人心思各异却同样期待明日的脸庞。一个为亲情团聚而雀跃,一个为巩固“所有权”而筹谋。明日谢府女眷的入宫,注定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