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个清晨,雾色比往常更淡,仿佛被晨风轻轻吹薄的一层轻纱,近乎透明地浮在村外那片广袤玉米地的梢头。
天光初透,露珠还悬在玉米叶片的尖端,泛着清冷的银白色,在微光中轻轻颤动,像是缀在绿绸上的碎钻。
汤予竹推开那扇老旧的木窗时,恰好看见第一缕阳光从老槐树交错的枝桠间钻了出来,斜斜地洒落下来,将院角那棵桂花树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清晰,像用墨笔勾勒出的剪影。
细碎的黄花落在青石板上,仿佛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盒揉碎的金箔,散落一地,闪着微弱却温暖的光,在晨风里微微晃动。
风从院外缓缓吹来,带着秋日特有的凉意,裹着玉米穗成熟后的清甜气息,还有泥土被晨露浸润后的湿润味道。这风拂在脸上,像是一块刚从井水里捞出的丝绸,凉而不刺,柔而不腻。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日历——八月三十号,距离她和小汤圆启程去京城报到,只剩下两天。时间像指尖的沙,无声滑落,抓不住,也留不下,只在记忆里留下浅浅的痕迹。
书桌一角,原身的高中课本还整齐地码放着。淡蓝色封面的《基础乐理》和泛黄卷边的《古代文学纲要》压在最上面,书页之间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可见,边缘已泛出浅褐,像是被时光轻轻吻过。那是去年秋天,原身从学校操场边捡回来的,随手夹进书里,便再未取出。如今,这片叶子静静躺在书页间,像是一段被封存的记忆,沉默却有温度,仿佛轻轻一碰,就能听见往昔的回响。
“姐姐!”小汤圆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带着刚睡醒的软糯与鼻音,像一团在耳边轻轻融化,“我闻到糖炒栗子的香味啦!”
汤予竹笑着转身,只见小家伙穿着白底蓝条纹的睡衣,光着脚丫从房间里跑出来,头发乱蓬蓬的,像顶着一团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清晨的阳光。他手里还攥着一只破旧的毛绒兔子,耳朵缺了一角,却依旧被他抱得紧紧的,仿佛那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她蹲下身,伸手帮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指尖触到他温热的后颈,那温度让她心头一暖。“还没开始做呢,”她轻声说,“不过栗子已经挑好了,是昨天特意去镇上挑的,外壳褐红饱满,脐部平整,炒出来最香。”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去刷牙洗脸,乖,等会儿给你做糖炒栗子,再煮一碗栗子小米粥当早餐。”
厨房里的光线是暖琥珀色的,阳光透过纱窗斜斜地洒进来,在案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静谧的油画。汤予竹站在灶台前,动作轻柔而熟练。她先给栗子“开口”——这是糖炒栗子不爆裂的关键步骤。她拿起一把小巧的剪刀,左手稳稳捏住栗子的顶端,右手缓缓下剪,顺着栗子的弧度剪出一道十字切口。剪刀的刃口刚好划破外壳与内皮,露出里面浅黄的果肉,不深不浅,恰到好处。
“切口不能太深,”她一边剪一边低声念叨,像是在确认步骤,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不然炒的时候容易漏仁,糖汁一进去,栗子就散了;也不能太浅,糖汁渗不进去,吃起来就不够甜。”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像是在讲述某种生活的仪式,每一个动作都饱含心意。
小汤圆搬来他那张矮矮的小板凳,坐在灶台边,下巴搁在灶台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姐姐,”他忽然开口,“为什么不用刀划呀?上次我看镇上的老爷爷用刀划的,一刀下去,‘咔’的一声,可快了。”
汤予竹笑了笑,把剪好的栗子轻轻放进清水盆里。“刀太锋利,容易划到手,也容易把栗子仁切碎。”她往水里加了一勺盐,轻轻搅动,让每一颗栗子都均匀地沾上盐水,“而且剪刀剪的切口更均匀,炒的时候糖汁能顺着十字缝慢慢渗进去,每一口都有甜味,不会有的地方太甜,有的地方没味道。”她顿了顿,又说:“这是奶奶教的方法,原身的笔记本里记着的,说是老辈人传下来的。”
直播支架早已支好,黑色的金属臂稳稳地固定在窗边的木架上。她调整好角度,确保镜头能完整捕捉到案板、灶台和她的双手,然后轻轻按下“开始直播”的按钮。屏幕刚亮起,弹幕就像夏夜的萤火虫般纷纷涌入,一条接一条,闪烁着温暖的光:
【予竹姐早上好!今天做糖炒栗子吗?看这栗子就知道新鲜!】
【哇!这个剪刀切口的方法好特别,我以前都是用刀,总划到手,疼死了】
【小汤圆的声音好可爱!是不是又在旁边当小帮手啦?】
【予竹姐的手好巧,剪得整整齐齐的,我手残党羡慕哭了】
【这厨房光线太治愈了,像电影画面】
汤予竹对着镜头笑了笑,声音温软如风:“大家早上好,今天做糖炒栗子和栗子小米粥。八月末的栗子最粉糯,再过几天就老了,口感会变柴,所以趁最后一波新鲜的,多做些给小汤圆当零食。”她把泡好的栗子捞出来,用厨房纸仔细吸干表面的水分,动作轻柔,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一定要擦干,不然下锅会溅油,也影响糖色附着,炒出来的栗子不够亮。”
炒栗子要用粗砂和冰糖——粗砂能让栗子受热均匀,避免局部焦糊;冰糖炒出的糖色更亮,甜味也更纯净。她往炒锅里倒了半斤粗砂,开小火,手腕轻轻转动锅柄,让砂粒在锅中缓缓翻滚。砂粒起初是灰白色的,随着温度升高,渐渐变得温热,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风吹过竹林,又像是秋叶在脚下碎裂,节奏舒缓而安心。
“炒砂要耐心,”她对着镜头解释,“得把砂炒热,不然栗子放进去会夹生,外面焦了里面还是硬的。”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节奏,像一首低吟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