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城头的火把忽明忽暗,将李牧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他扶着被石弹砸出裂纹的垛口,望着城外连绵的营帐——张颌的北路军已连续猛攻三日,虽然始终未能破城,却像附骨之疽般啃噬着守军的意志。
“将军!西南角的箭楼塌了一半!”副将赵葱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敌军的投石机专砸箭楼,咱们的弓箭手快没地方立足了!”
李牧抓起望远镜——那是从西域商人手里换来的稀罕物,镜片里,敌军的投石机正有条不紊地运作,石弹在空中划出沉重的弧线,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城墙的震颤。他冷笑一声:“慌什么?不过是些吓唬人的把戏。”
话虽如此,他的指尖却在垛口上抠出了深深的指痕。这三日来,敌军的攻势看似凶猛,却总在关键时刻收力:云梯刚搭上城墙就被自家士兵“不小心”撞翻,投石机的石弹总避开守军密集区,连冲锋的士兵都像是在演戏,喊杀声比刀枪碰撞声还响。
“将军,这不对劲啊。”赵葱喘着粗气,“他们若真是主力,早该拼命了,哪会这般磨磨蹭蹭?”
李牧没有回答,目光转向城北的粮仓。那里的粮囤已见了底,原本够两万守军吃三个月的粮草,被这三日的“猛攻”折腾得只剩半月存量——不是消耗快,是士兵们人心惶惶,总有人趁乱偷粮。
“再这样下去,不等敌军破城,咱们就得先饿肚子了。”赵葱的声音带着哭腔,“要不……再往邯郸送封信?”
李牧猛地回头,眼中闪过厉色:“送什么信?赵王歇本就猜忌我,再催只会让他觉得我无能!”
可话音刚落,城下就传来震天的呐喊。张颌的北路军竟同时架设了二十架云梯,黑压压的士兵顺着梯子向上攀爬,连投石机都加快了频率,石弹接二连三地砸在城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们……他们来真的了?”赵葱脸色煞白,拔剑就要冲下去。
“站住!”李牧按住他,望远镜里,敌军攀爬的士兵动作依旧虚浮,不少人爬到一半就“失足”坠落,更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这是逼咱们求援的圈套。”
话虽如此,城墙上的守军已乱了阵脚。一个老兵被石弹溅起的碎石砸中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他扔掉盾牌就往城下跑:“守不住了!快跑啊!”
溃败像瘟疫般蔓延。越来越多的士兵扔下兵器,顺着绳梯滑下城墙,任凭军官如何呵斥都无济于事。赵葱急得拔剑砍倒两个逃兵,血溅在他脸上,却没能止住逃窜的洪流。
“将军!再不想办法,西南角就真要破了!”
李牧望着混乱的城墙,终于咬了咬牙。他转身走进城楼,从怀里掏出块虎符,重重拍在案上:“备笔墨!”
烛火摇曳中,他亲自提笔写求援信。笔尖划过麻纸的声响格外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抽他的脸——他戎马一生,从未向人低过头,如今却要向猜忌自己的赵王歇摇尾乞怜。
“信要写得恳切些。”他对文书道,“就说敌军主力猛攻信都,守军伤亡过半,粮道被断,若三日内无援军,信都必破。”
文书匆匆誊抄时,李牧走到角落,对心腹亲卫低语:“你亲自带这封信去邯郸。记住,见到赵王歇后,别只说军情,要提一提邺城的防备——就说我怀疑敌军声东击西,真正目标可能是陪都。”
亲卫愣住了:“将军,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就是要矛盾。”李牧眼中闪过精光,“赵王歇多疑,见到信里既说信都危急,又提邺城风险,定会举棋不定。但他更怕丢了信都这道屏障,最终还是会派兵来援——咱们要的就是援军,至于他信不信邺城有险,不重要。”
亲卫恍然大悟,接过密封好的信,揣进贴身处。李牧又塞给他一块碎银:“从密道走,天亮前必须出城门,沿途换三匹快马,日夜兼程,不得有误。”
亲卫刚走,城外的攻势就莫名减弱了。张颌的北路军像是累了,攻城梯被缓缓放下,投石机也停了运作,只剩下零星的箭羽射向城头,更像是在试探。
“将军,他们退了?”赵葱探头望去,脸上满是疑惑。
李牧望着城外渐渐沉寂的营寨,冷哼一声:“他们的目的达到了,自然要歇口气。”他走到地图前,指尖重重戳在邯郸的位置,“接下来,就看赵王歇会不会上当了。”
夜色渐深,信都城暂时恢复了平静。城墙上的士兵瘫坐在地,用破布包扎伤口,没人说话,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提醒着他们这场“猛攻”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而此时,那名亲卫已从信都的密道钻出,借着月色翻身上马。马蹄踏过寂静的官道,朝着邯郸的方向疾驰而去。他怀里的求援信沉甸甸的,不仅装着信都的危局,还藏着李牧最后的算计——这场看似被动的求援,或许才是破局的关键。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亲卫已换了第二匹战马。他回头望了眼渐渐远去的信都,那里的城头依旧插着赵国的旗帜,却不知这面旗帜还能飘扬多久。他紧了紧怀里的信,猛地一夹马腹,快马加鞭地奔向邯郸——那里,将决定信都的生死,或许,还有整个赵国的命运。